“不必了。”司岚作出了让步, “寻找破解之法要紧,我没有那么任性,但我不喜欢凌云间, 那画卷你带去议事殿吧。”
司岚既已开口,祁晓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后,议事殿中展开了那幅画卷。
祁晓将那画卷扩大, 暂时地开启了阵法, “我同时开启了画卷与外界的联系,现下你不仅能看到他们,也能同他们言谈,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对司岚来说,他最疑惑之处便是那些魔界中人如何逃出结界的, 只不过司岚挑了几个魔界中人询问, 却都没有得到结果。
如祁晓所言,这些人对当日之事完全失去了记忆。
“什么都不知道。”司岚将人放回了画卷之中, 摇了摇头。
祁晓思索了片刻, 道:“我倒是知晓一种窥探记忆之法, 此法穿入神识, 即便记忆有失, 但只要经历过, 便都能窥探出来, 不如以此术法一试?”
司岚神情冷漠, “你早知这种术法,为何此前不提?”
“我……抱歉。”祁晓错开视线,“此术据典籍记载, 最好有与被施术者相同的灵力为辅, 否则此术不易成功, 再加上此术似乎从未有人用过,我怕此术无用,便没有提及。”
“行了,我不想听你多言。”司岚有些不耐,“你将术法口诀教与我吧,我自己来。”
司岚曾为魔尊,他体内的力量算起来也勉强与那些魔界中人相同,应当能增加术法成功率。
祁晓静了一瞬,权衡道:“此术没有口诀,想要片刻之内学会此术只怕有难度,而我又灵力不足,无法施展此术,不如你我合力……”
祁晓最后那话说得斟酌,司岚却觉着嘲讽,“灵力高强如西境王,竟也有如今这般狼狈的时刻么?”
确是狼狈极了,祁晓连视线皆低垂着,“司岚,所以你是否愿意……”
话未说完,司岚冷冷地打断了他,“我自是不愿意。不过,现下我觉着有一件事更为重要。我说西境王,自我入西境起,你待我的态度便很是轻浮,你我如今身份有别,自加冕后,我便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之人,你该唤我什么?”
四境共主加冕仪式之上,祁晓也曾与其余各境之主一同参拜司岚,那时祁晓还不觉着司岚跟他的距离如此遥远,可如今……
司岚那样冷漠的语气,生生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变成天堑鸿沟。
“我……”分明是祁晓将司岚推上的四境共主之位啊……祁晓皱着眉,却是低下了头,后退半步,温顺地道:“尊主。”
司岚见惯了祁晓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见这样低眉顺眼的祁晓,司岚心中除了复杂之外,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将祁晓这样的人踩在脚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司岚终是缓下神情,“本尊也并非不近人情,既然西境王所言有利于探查魔界结界的解法,那本尊便勉为其难答应了,只是西境王,莫要因为私情,误了本尊的时间。”
“是。”祁晓紧抿着唇,再抬眼时,他那双绝色的眸子已染上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不甘心么,西境王?司岚讽刺地斜了一眼。
后者微微一顿。
祁晓眼底有些难过,压着情绪道:“尊主,此术需得凝神,切忌分心。”
紧接着,祁晓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图案,那图案汇聚了祁晓的灵力,同时也调动了司岚体内的魔气。
一时间,魔气与灵力交杂,形成一道黑白交替的力量,直直往画卷中袭去。
叮铃一声,司岚进入了一处神识。
所见是魔界十二城之一,彼时城门大开,守城的侍卫正在交谈。
“夕苍,你听说了吗?魔尊近些时日好像一直在往禁地跑,连魔界的事务都不顾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被唤作夕苍的那人瞧着本分,他劝着旁边的侍卫,“魔尊的事又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那侍卫打着哈哈,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鼓声。
哀鼓起,斯人逝。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侍卫觉得有些凉意,慌乱地望向夕苍。
“没有啊。”夕苍很是疑惑。
鼓声越来越近。
那侍卫心间的凉意愈发重了,他甚至感觉到周遭的浊气皆躁动了起来。
“奇怪……”夕苍终于察觉到不对,“怎么此刻魔界之中的浊气都好似不受控制一般?”
夕苍抬手去触及空中的浊气,想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了浊气躁动,谁知他一碰,指尖便缠绕上了一道影子。
“在找我吗?”那影子口吐人言。
夕苍连忙收回手,拔了长刀挡在身前,“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么?”那影子从夕苍指尖褪去,稳稳地停在城门前,瞧着竟是个端正的人样,“我自然是……你们求之不得的东西。”
“想当年啊,诇族将我们奉为尊位,舔着脸求我们给予他们浊气,我们给了,甚至将吾王献祭,可如今魔界长成,却将我们困在禁地之中。”
那影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你们说,是不是很不公平?凭什么献祭的是我们,逍遥的却是魔界,却是这整个世间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夕苍不明所以,当即便要传信报告十二城城主。
那影子做出个呼气的动作,湮灭了夕苍的传信,影子又开始笑了起来,“你说,我们将这世间毁了,可好?”
“第一步,从魔界开始吧……”
那影子的笑声愈发瘆人,随后他双手轻抬,握紧了虚无的浊气。
夕苍有那么一瞬感觉被扼住了咽喉。
忽然间,夕苍旁边的侍卫冲了出来,他一刀劈向了影子,大喊着:“夕苍,快跑!快去禀告城主!”
夕苍如梦初醒,疯狂地施术往城内跑去,但就在他跑的时候,他身后不断地长出新的结界。
结界割裂了那侍卫的身体,也封闭了魔气的泄露。
夕苍于狂奔中匆匆回头,只见一片血肉模糊,血色淹没了他的眼睛。
唰!
四下俱静。
司岚从夕苍的神识中脱离出来。
“竟只是记忆碎片……”没想到,即便用了术法窥探,也只能窥探到神识中残留的记忆碎片,除了知晓魔界现下状况不好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看来,这影子比司岚认知的更为棘手。
“咳咳。”
一旁传来祁晓几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司岚侧过头一看,却见祁晓面色苍白得吓人,连站都站不稳了。
祁晓似是在极力压制些什么,可适才过度动用灵力,如今翻涌的灵力使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口处陈旧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祟。
“你……”司岚话未说完,便见祁晓抬手按着心口,好似很是痛苦。
祁晓这模样,令司岚又想到了祁晓剖心救了司浅止的事。
也许正是那一次剖心,加上祁晓后来几次面临生死困境,才让祁晓在魔界受的伤迟迟未愈,连西境诸多仙医皆束手无策……
“澜儿同我提及你救了他的事。”司岚无甚情绪地看着祁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救了他,我都该跟你道声谢才是。”
司岚明晃晃地划清界限,好似司岚跟祁晓也好,又或者是司浅止跟祁晓也罢,都没有什么关系。
形同陌路,道谢才如此刻意。
祁晓只觉心口处的伤愈加疼痛,他苦涩地笑了笑,“澜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救他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何况,你有孕之时我不曾察觉,才害得澜儿不能幻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跟你道歉才对,抱歉。”
这样的一句道歉,本该出现在千年之前。
只可惜……迟来的道歉,司岚不接受。
司岚移开了视线,“这画卷本尊看过了,今日的议事便到此吧,西境王也辛苦了,便无需相送了。”
司岚说着便要离开,祁晓却匆匆问住他,“尊主,可曾找到结界破解之法?又或者是有什么线索?”
“一无所获。”司岚如实道。虽说没什么线索,但看了那段记忆,司岚心中有一个不成形的猜想,暂且不需要那画卷了。
祁晓不知司岚所想,他顿了片刻,“那……你要留在西境吗?”
问完,祁晓又觉着不妥,解释道:“司岚,你别误会,我是觉着以我如今的身体,只怕过段时日连短暂开启阵法都做不到了,既然如今阵法开启着,亦是可以持续一段时间,你便不必往返西境与北境,留在西境的话,会节约一些时间,也便于你寻找破解之法。”
曾几何时,西境王从不会这样详尽地与人解释,如今祁晓面对司岚,却生怕说错一句话,这样的小心翼翼没有取悦到司岚,反倒让司岚觉得烦躁。
司岚不想见到这样的祁晓。
“西境王,你到底想做什么?”司岚沉下脸来,“本尊不需要你这样的讨好,本尊与你,只不过是四境共主与西境王的关系,你又何必如此?”
“我只是……”祁晓眼底悲戚,“想弥补昔日犯下的过错,昔年我曾轻视你,利用你,如今那些都不能挽回了,我只想着,那时不曾好好待你,我想补上那些遗憾。”
“可是西境王,”司岚目光平静下来,“我很早之前便说过,你我之间,再无拼凑的可能了。”
“我知道。”祁晓无能为力地笑了笑,“就当是我一厢情愿。”
说话间,祁晓压制下去的灵力又开始翻涌,心口的伤疼得厉害,在那一刻,祁晓忽然无比怀念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北境小殿下。
“司岚……”祁晓言语间满是遗憾,“我从前那样待你,你很生气吧?其实你不该与我形同陌路,若我是你,便会狠狠地报复回来,你应该报复我,折磨我才对。”
“你看,我如今仍是西境王,西境尊我,其余三境重我,即便我死了,身后名亦是不会受人诋毁……你大可将我利用你一事公之于众,让四境中人都来看看我的伪善。”
“可纵然是你最恨我的时候,你哪怕对我存有杀心,也没想过用这样诋毁名誉的方式来报复我,你心存良善,始终是……”
太心软了。
最后那句话,被祁晓的咳声打断,若是这时司岚能回头看看,便能看见祁晓狼狈地捂住唇,却止不住咳声的模样。
周遭忽然逸散了一丝灵力。
身躯朽木,便连灵力都留不住。
司岚有那么一刻,是很想回头看看的,因为祁晓适才说话的语气,总给司岚一种交代遗言的错觉。
祁晓在引导司岚报复自己吗?还是说命不久矣,做最后的弥补?
司岚猜不透祁晓的想法。
但最终,司岚还是没有回头。
那时夜深,司岚划清了自己与祁晓的界限。
“西境王,你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