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禾在回寒淞后不久便陷入了昏迷。
大抵是大仇得报, 裴禾这一次昏沉得很是轻易,根本就不愿意醒来。
这可让司岚有些担忧,在他看来, 裴禾毕竟是推开自己后才变成这样的,他应当要负责到裴禾醒来。
只不过,传信也传了, 司幽和裴松却没有立即归来。裴松那处不知为何没有回信, 而司幽倒是回了信,却只回了一句:兄长可安好?
“看君上的回信,许是觉着裴三公子此次所受之伤并不严重。”明犀安抚着司岚,又道:“殿下莫要忧心了,君上说了, 待处理完要事定会赶回来的, 况且我观裴三公子虽是灵力损耗,但未伤神魂, 应是无碍的。”
此话一出, 司岚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他这心还未放下, 便听得结界外传来吵闹之声。
司岚终于想起了结界外的祁晓。
明犀会意, 行礼转身, “不劳殿下大驾, 交由臣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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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晓被晾在结界外许久了。
起初他担心司岚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会就此作罢, 只是安静地待在结界外,并没有说什么。
但一日过去了,祁晓受夜色影响, 实是有些难受, 便想借司岚说过的话, 进入寒淞结界。
没想到却被结界内的守卫呵斥,不管他说什么那守卫都不愿意听,当即便与祁晓动起手来。
祁晓身为西境王,还从未沦落到与守卫辩驳的地步,他本是愤然,但又怕司岚会因他伤了守卫而生气,因而束手束脚,看起来倒像是那些守卫占了上风。
直至明犀前来,方才制止了守卫的举动。
“西境王,寒淞不比神界,若你还顾及着殿下,便不该在寒淞境内动手。”
明犀这一句颠倒是非,言外之意竟是祁晓率先出手,祁晓眼神定了一瞬,本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没有做辩解,只是问:“小岚还好吗?”
“殿下尚且安稳。”出乎意料,明犀回答了他,又道:“不过裴三公子受了伤,殿下很是忧心。”
“依我看,既然西境王这么看重殿下,那不如寻些能让裴三公子好受的药来。毕竟,裴三公子好受了,殿下的心绪便能缓和许多,西境王,你说对吗?”
明犀的话让祁晓原本的神情顿了一顿。
他堂堂西境王,进不去寒淞结界便算了,还要在这受明犀的指使。
退一万步说,哪怕明犀有权指使他,可怎么能让他为裴禾寻药?
他恨不能裴禾在司岚眼前消失,厌恶裴禾还来不及,怎么会屈尊去替裴禾寻药?
“西境王也可以不听我的,左右以你的灵力,破开寒淞结界不过易事,但……”明犀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就是不知,破开结界后,殿下会不会舒心。”
祁晓要说的话被明犀堵在喉间,他心中有不忿,可又不想惹司岚生气,只好退了一步,想让司岚出来见他。
但祁晓还未开口,明犀便截断了他的思绪,“忘了告诉西境王,我所言都是殿下的意思。西境王若是忍不了,大可不用在这受我的气,就此离开,对殿下和西境王你,都是好事。”
至此,祁晓才明白司岚此前所言何意。
司岚说要他忍受,他原先还以为是面对司岚,只要是司岚,他有何不能忍受?但他没想到,司岚会将这件事交给外人。
司岚太明白他的傲气,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堂堂西境王怎能忍得了他人颐指气使的屈辱?
祁晓此刻,既庆幸司岚还记得他的性子,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他在司岚心里总归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同时,祁晓又为自己而悲哀。
司岚始终是不信他,宁愿用这种方式,也要逼他离开。
祁晓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自己心中的情绪,道:“那裴三公子,受的是什么伤?”
明犀倒是没想到祁晓能为了司岚忍到这份上,不过既然是司岚的吩咐,她便要做到底。
她摇了摇头,“不知。不如西境王,先去寻一些寻常之药,待裴三公子用过后,再瞧瞧效果?”
不知……祁晓握紧了指尖。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
先前在北境遭受阻拦,可那些仙侍到底顾及着他是西境王,未曾言语激怒,但如今明犀却是不同,明犀是摆明了要刁难他。
祁晓忍了忍,方才转过身,拖着被夜色侵袭的身体离开寒淞。
祁晓并未离开寒淞太远,而是找了处灵力充沛之处。
他在那灵力充沛之处寻了许久,方才寻到一味灵药。
诚然,祁晓处于高位,他其实对药材并不能辨别,但他查看过了药材的灵力,那灵力滋补,应当是对伤势有好处的。
他本以为寻到了药,此事便会告一段落,可当他将灵药交给明犀时,明犀却只是看了看,而后敛下了视线。
“西境王,这灵药虽好,但裴三公子的伤势远不止于此,这种灵药,怕是于他无用。”
明犀说着,将灵药轻轻往外一扔。
同样的方向……
祁晓不由得想到那日送司岚无忧珠,司岚也是这样,将无忧珠扔了出去。
结界内的守卫已悄然朝祁晓这处望了过来,他们似是想看看,高高在上的西境王,到底能将姿态放低到何种程度。
那守卫的视线刺得祁晓面上薄怒,他皱了皱眉,就在明犀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咬着牙,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温和,道:“寻常灵药不可行,那便需得珍稀之物,对吗?”
“西境王所言极是。”明犀轻笑着点点头,“那……有劳西境王再跑一趟。”
祁晓勉强挤出一丝和缓之意,随即再次转身离开。
还未走远时,他听见明犀好心的提醒。
“裴三公子在寒淞待得久了,体内的灵力十分适应寒淞的气候,这药么,自然也要与他的灵力相配,还望西境王,莫要用他处的药来以次充好。”
莫要去他处,那便是只能在寒淞境内。
一是,寒淞如今的夜色愈发凄凉,祁晓有些吃不消,二是,祁晓先前隐蔽身形时便探查过寒淞的境况,此处地处下界,灵力充沛之处极少,并没有什么珍稀之物。
明犀,这是在明知不可为,却还逼着祁晓为之。
这已经不是祁晓去寒淞找寻一圈便能解决的事,而是逼祁晓知难而退。
祁晓自知此事不可为,他也并没有寄希望于寒淞境内,而是随意找了处蕴含灵力之地,将其间的药物挪了一株出来。
待那药物稍加稳固,祁晓便在那药物上施术,叠加了双层阵法,随后他割伤了自己的指尖,往那阵法中滴了几滴鲜血。
原本便伤痕累累的双手,此时又添了一道新伤。
寒淞虽没有珍稀药物,但祁晓生来灵体之力,他可以用自己的灵力和血,养出一株珍稀之物。
只是这样耗费灵力和修为之事,他从前不屑为之,也不会为之,利益与弊端,这样做显然是弊大于利。
神界什么仙药没有,不值得他以这么愚蠢的方式来催化药物。
可是他的愚蠢也好,卑微也罢,自始至终都只为了一个人。
这样催化药物,不仅耗损灵力,且祁晓没有离开寒淞境内,夜色的不断侵袭,会让他凝聚灵力变得十分困难。
以至于,他需要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对抗,才能调用出催化药物的灵力来。
这种对抗之法,短暂使用倒是不打紧,可问题就在于,祁晓并不是短暂使用。
催化珍稀药物何其困难,神界药物的生长尚需数日,何况下界?
祁晓整整催化了十五日。
这十五日内,他每一日都在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对抗,起初只是身躯短暂疼痛,后来便是神魂也受到了干扰。
那种撕裂的痛楚好似要将他吞没。
若是一死了之倒也痛快,可这种折磨,会让人生不如死。
那一刻,祁晓才真正明白,司岚昔日所遭受的痛楚,到底有多难以忍受。
司岚也曾为了那个孩子,生生忍了堪比魂魄碎裂的痛苦……
而司岚昔日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源于他。
祁晓握着即将养成的灵药,忽然便笑出了声。
西境王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昔年……如果他能早点知晓一切,如果他能再关切司岚一点,哪怕就是一点,他也不会连司岚有孕一事皆看不出来。
司岚如今恨他,不愿意信他,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果真就是活该。
活该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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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幽在十五日后回归了寒淞。
比起裴松的再无庄严可言,她倒是要淡然得多,她甚至还阻拦了裴松想要去看望裴禾的举动。
“裴将军,不可。”
司岚不解司幽这么做的缘由,但司幽只是安抚般摸了摸司岚的头,“裴三公子会没事的。”
司岚所不知道的是,司幽早在离开寒淞时便猜到了真相,她知道裴禾接近司岚是为刻意,目的便是想借司岚之手,除去殷婼。
裴禾对殷婼的恨根植数百年,起初裴松便劝过裴禾,只是裴禾不听。
可这裴禾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了司岚头上。
司幽不愿让司岚难过,她可以瞒着司岚这些所谓的真相,也可以看在裴将军为北境立下诸多功劳的份上饶裴禾一命,但她绝不会让裴禾好过。
所以她刻意拖延回归寒淞的时间,甚至压着裴松不让他去看望裴禾。
这世间的刑罚诸多,让人余生不得安宁之罚亦是不少。
司幽见司岚仍是不解,便伸手将司岚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已对裴三公子施下了术法,此后余生,他定会平安度过的。”
司幽淡然的声音停在司岚耳畔,令司岚连日来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但司幽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
微凉。
我回来啦,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