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朱栏已朽>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待到梁珂出去不久,原本眼里零零散落的笑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伸手拿过一旁的长衣披在了身上,才缓缓起身下了榻。

  这些时日过得偏生安逸,他却总是觉得周身危机四伏,也许是梁珂看他最近这般安稳无恙的状态,也终于舍得放开他给了他一点得以喘息的机会。

  推开门缓缓走出了庭院,沿着甬路小道朝着花田走去,落臾这里很美,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品种不一的花朵盛开了满山遍野,每日推门而见的便是山水清秀,云雾缭绕。

  花色缤纷,芳香肆意,也总是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一种能够与世隔绝乐享无忧的错觉。

  他沿着花田缓缓地前行,周身的花朵儿带着露水沾湿了他衣袖,曲径通幽,周身浸淫在花海之中,抬头便是是碧水蓝天。

  美丽的东西总是掩带着死亡,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座古战场,曾经的尸体堆积成山,鲜血汇染成河,那时的天空却永远都是乌蒙色,不见彩霞耀阳。

  山庄的主人以前也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喜欢拿尸体作肥,拿鲜血浇灌,曾经的杜鹃开了满山,在他杀意灼盛的时候总是红的耀眼。

  他慢慢地行走着,直至来到了后山,拨开杂草云雾便见得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坐着一个身影。

  那株古树想来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生长在山石边缘,粗壮的树根裂崩于土地结成虬枝,斗冠成顶,生成巨篷,仿佛能遮天蔽日。

  一丝悠悠的清音慢慢划开山涧,带着尖啸声独揽惆怅,好似扁舟轻划过水面,带起的涟漪溅成一条细线。

  “大人近日来可还好?”

  那个身影幽幽出声,一身藏蓝色的衣袍独坐于天地间,身子就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却还是无所畏惧,只剩闲适。

  “不好。”他走了过去,缓缓在那身影旁落坐,只是弯腰时约莫腿脚不太方便,一不留神唯恐整个人掉下去,叶凡几眼疾手快的搭了他一把,“这里危险,还是……”

  他摆了摆手,还是落坐了下来,眉目清幽如水,映着远山朦雾,轻轻一瞧,看着当真是清雅如仙。

  偏过眼去看见叶凡几手指间的绿叶,忍不住一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有拿叶子吹音的本事?”

  叶凡几笑了笑,将手中的叶子对折,眉目深沉越发的俊俏,“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着抬眼瞧他,“我看你似乎过得不怎么开心?”

  他也反瞧他,“你不也一样?”挑了眉头道:“你离了喻尝祁,怎么反倒跑这里找我来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叶凡几倏地耷拉下眉眼,自那日京中下达的命令之后,王府便被整个封禁了起来,所有人跟着被遣散,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去寻,想去打听流放的地点,只是没人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就这么兜兜转转来到了落臾。

  说着似乎不想气氛太过沉重,于是转而笑道:“更何况你先前不是说我早晚会回到你身边么,这不为了应言你,我就来了。”

  “可你早晚还是会离开。”就如同他上次所说的,留不住的早晚留不住,这孩子不属于他。

  叶凡几闻言却没再出声,除了喻尝祁他不敢给任何人的承诺和保证,周怀绮和他不是一类人,他们也必然不会有一样的结局。

  试着出言安慰道:“我可还记得当初你把我救回来的时候,若是没你,我可能早就冻死在野外了。”

  他笑了笑,却没说话,叶凡几看着他挑眉,“现在呢?终于打算放弃一切重新来过了么?”

  “……”

  看着周怀绮沉默的样子他便心知不妙,他知道这人肯定不会就这么放下,心中却不由得一阵苦恼,他从来就是个不喜欢倾听秘密的人,只是事实已经让他知晓,他很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不如好好放下重新来过,可是……

  余光触及那眼底的灰暗,沉浮在生死边缘多年就靠着这一口执念活着,他若是真说了,这后果,他不敢去细想。

  只是周怀绮却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抬起一双清冽的眼眸静静地道:“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

  在外消磨多时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回去,推开门来,果不其然,就看见守在榻边脸色黑如锅底的人。

  “你上哪儿去了?”

  看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不禁乱了几分,却又着实不爽,只是慢腾腾地走向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问你话,为何不应?”

  身影慢慢靠拢上来,他心底一片寒噤,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却面上死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眼见得那只手伸了过来,本来已经做好了还击的准备,谁知道那手越过他肩膀,捏着他下颌扶着他身子让他转了过来。

  那脸色变得柔和,在他身前换缓蹲下,眼底沉着的光芒如水般波动,“下次要去哪儿和我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的。”

  “……”

  他心里一动,不禁微笑道:“你是担心我跑了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他白皙的下颌,像是在把玩一件玩物,梁珂笑道:“我有信心把你留在身边,你跑不出去的。”

  那声笑意像是钟鼓敲响的回声般一阵阵地荡进他心底,足以让他感到心惊胆寒。

  眼里的神色暗了暗,不禁苦笑,果然么,他到底还是畏惧的,畏惧于这人的淫威。

  梁珂却不欲与他多言,伺候他宽衣洗漱后将他抱回了床榻上。

  解开外袍,合着内衫在他身边躺下,眉眼被烛火映得高华深沉,微微一笑道:“睡吧,该歇息了。”

  周怀绮看着他不动弹,“你这样我如何睡?”

  梁珂闻言不以为意的挑眉,随后他便感到有一只手滑过腰线朝身下探去,他一惊刚想挣脱开,梁珂却猛的收紧了手臂,抱着他让他贴上了自己。

  “这样呢?睡得着么?”

  “……”

  下意识吞咽了口水,他僵着身子没敢再动弹,却明显感觉到这人今日又有些反常起来,梁珂却不再等他说话,一头垂下埋在他颈间,闷声吸了一口气,“你今日去了后山么?”

  “……”

  “你身上很香,有股香味,还有……”说着,周怀绮明显感觉到不对,刚想伸手推开他,那只手却一把掐着他颈项让他无法动弹,梁珂沉声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根本就没心思和我在一起,你现在所有的服帖不过是做给我看的假象,你是不是在找机会离开我?”

  他颤栗着闭上了眼睛,尽量抑制着鼻息间的紊乱,“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眼底瞬时像是被投入了块石子,他压着他不放,“你为什么不否认?”

  他却闭紧了眼眸至此不肯再说一句话,只是心底想起叶凡几和他说过的话。

  他才知道他这些年来的误会这么深,深到他错了这么多年。

  “你答应我,别想太多,这一切不怪你……”

  真的不怪他么?他怎么觉得自己错的那么离谱。

  *

  夜时纷乱,宫墙深影,睡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人却并不如何安稳。

  那点朱砂血拂袖而过,仿佛要带走他所有的过往。

  他看着那人在血海深仇里沉浮,一身黛绿色轻薄长衫,明明生得清朗俊秀,却偏要做得那副歹毒至极的样子。

  一曲轻埙而过,对面是火海阑珊,身边是熟悉的笑意。

  那双青涩的眼眸看着他,笑得真诚,“只希望哥哥|日|后可莫要再离开了,毕竟,这大周的江山可少不了你……”

  本能的伸长了手想要去抓那人,转眼间却看见那柄长剑直直地插进自己心口,那少年还是笑,笑得无比真诚,“少不了你陪葬呢……”

  他本来以为,自己漂泊半生,终于能寻得一个知心人。

  连母后都和他说,这是你亲手足的兄弟,你要好好待他,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心口猛的一窒,他伸长了手在虚空中拼命挣扎,如同身陷泥潭般无法自拔,神智在水火中游荡,仿佛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父皇……”

  黎明之中仿佛有人在唤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却是一片虚无,神色出现麻木,他怔怔道:“是,太子么?”

  那人却靠拢了他,伸手一把握住他,掌心一片温热,“是儿臣。”

  他偏过头去,额上冷汗簌簌,脸色也苍白无力,只是隐约看清那身鹅黄色的人影映入眼帘,眼眶中不知不觉地卷起泪水,那是他纵横朝堂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显露出的脆弱。

  周信屈看着他不禁担忧起来,伸手替他擦去汗水,“儿臣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

  他稍稍安心下来,心里却莫名苦涩,寂静地大殿里回响起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的仿佛要唤醒天光。

  “父皇该喝药了。”见他微微缓和下来,周信屈微微一笑,伸手扶起他。

  “这是什么?”他有些迟钝地看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汁,鼻尖嗅起的苦味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滚。

  “你这些时日过于操劳,太医特意给您调的药方,喝了就会精神的。”说着将那碗药凑近他眼前,心里一片焦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心下也没再做犹豫,径自一口饮尽。

  服了药后待着周信屈侍候他睡下,神智才稍稍清醒了一些,只是转身看着那要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

  周信屈转过身来看他,“父皇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招了招手,牵着周信屈的袖子神色有些复杂地道:“朕想去一个地方,你陪着朕一起罢。”

  “……”

  心里微微一动,余光却瞥见周立宵手里一直紧握的一块玉石麒麟,心里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他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