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朱栏已朽>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前堂传来一阵争吵,围堵在门帘后的婢女一见林将酌走了过来,连忙吓得要逃走。

  “等等!”他出声喊住,那婢女闻声只得停了下来朝他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

  “父亲他们在争吵什么?”

  “约莫是前日王大人商量的事,这……奴婢也不清楚……”

  “王朗么?”心中一番思虑,他摆了摆手便让那婢女走开了,独自一人走回了院落,半个身子还未进去,边儿上便传来一阵轻笑。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林将酌看了他一眼,一贯爱答不理的风格,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季风竹在他身后跟进,“方才的事都听到了吧?”

  脚步一顿,他偏转过身子,“你想说什么?”

  不作隐瞒,季风竹拉着他进屋,落座道:“上月不是听说周立宵为户部的账册不明发了脾气么?”眉眼一转,“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可是会牵连到你们头上的。”

  心中既知他父亲和王朗惯有往来,王朗身为户部官员,账册不明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如何能牵累到他们身上?

  “管我什么事?”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季风竹笑道:“的确不关你什么事,可你知道什么叫栽赃陷害么?”

  “……”

  看着林将酌神情一僵,他又道:“同样的手法,你们可以嫁祸给王虏,可知这次不会嫁祸给你们?更何况这次想让你们输掉的人可是周立宵本人。”

  “……你怎么知道?”林将酌看着他狐疑出声。

  “我猜的。”

  又是这句……

  实话而言,他并不愿意相信季风竹,认识这么长时间,他根本就不知道季风竹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想干什么。若说他只是寻常将门子弟,可为何知道这么多。

  反而这人每每总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让他更加不安。

  “疑心病又犯了?”季风竹起身拉过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害你,这次再怎么闹也牵涉不到你身上,反而可以趁机救出於一君,你带着他回西域,从此远离京城,不也是件幸事么?”

  “你想到办法了?”

  季风竹诚恳的笑道:“没有。”

  “……”

  林将酌懒得再看他一眼,起身挥开他,径自走向门外去。

  没去拦他,季风竹合上扇子支着下颐,”又要去哪儿?”

  林将酌头也没回地道:“我去找父亲商量。”

  “你怎么还不明白……”看着那人已经远去的身影,半晌,目光黯淡,幽幽地叹了口气。

  *

  “这几日与他可还好?”

  碧水湖边,前脚刚把杜洗支开,后脚周克殷便直言不讳起来。

  花钿红上,翠明经秀,眉眼稍稍敞开来,周莲娣睨他,“谁?”

  周克殷看他,片刻微笑,“杜洗。”

  “……”伸手抿了口茶水,周莲娣道:“关他什么事?”

  “你也无须隐瞒,若是喜欢,孤替你与父皇母后做媒便是。”

  周莲娣不以为意道:“我不喜欢他,你多虑了。”

  “是么?”他敛下眼睫,平心静气道:“那便不用担心了,再过几日就要去社稷山祈福,正好要预留亲信留居社稷山守势,期任三年,孤看杜洗正好合适……”

  “等等!”他话没说完,周莲娣突然变了脸色,“你舍得让他去?!”

  “怎么不舍得?这是好事,加官进爵的好事。”

  “……”

  “他跟在孤身边的日子也多了不少,总要替他寻些机会出头。”

  周莲娣却沉默下来,眉目顿蹙,看不出在想什么,正好这时杜洗走了过来,一见气氛有些凝滞,忍不住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周克殷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方才是说要你去社稷山守势的事,不知你可愿意?”

  杜洗闻言一怔,片刻后点头,“好啊,我……”

  “砰”的一声响动,瓷盏几乎被拍裂在石桌上,转眼便见周莲娣对他怒目而视,“好你个头!”

  说罢,一转身直接跑了出去。

  杜洗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指着周莲娣离去的身影有些错愕。

  周克殷却收回视线,但笑不语。

  *

  “你这意思是要拒绝了?”

  喻尝祁点了点头,继续道:“臣身体多有不适,恐遗耽搁。”

  攥紧的手心却不禁析出细汗,心中担忧愈盛,倒不是怕周立宵会拒绝他,只是担心这人会追根究底。

  只是意料之中的反问没预来,反倒等来了一句应允,“随你了。”

  “……”喻尝祁有些错愕的抬头,却见周立宵摆了摆手,只留下一个背影,“你不是身体不适么,休息几日又何妨?”

  虽然心中疑惑周立宵会这般干脆,但到底不禁喜上心头,低头应了句谢,转身便出了御书房。

  夜里凉风肆意,铺卷长灯,将宫里宫外照的阑珊通明,出了宫门便遥遥见得一人立在街角。

  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视线里那身影颀长挺直。

  叶凡几望见他身影,放下抱臂的双手朝他一笑,“看王爷这么高兴,想必是事成了?”

  喻尝祁亦是一笑,点了点头。

  心中似乎是早有预料般,凉风舒卷而过,灯火下眉眼缱绻,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刚要动弹身子时,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喻尝祁察觉有异,忍不住上前扶住他,“怎么了?”

  他勉强笑了笑,尽量站直了身子,背上的刺痛感却越来越强烈,好似无数跟绵针拼命的扎进肌肉间,想要扎穿他,其实从上一次归府延这么说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

  封脊针看起来确实简单没那些独门秘器厉害,却胜在折磨人,如果取不出那便永远取不出,虽然之前大有好转,偶尔的疼痛也能忍耐下来,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养了,只怕到时恶化,自己会承受不住。

  喻尝祁却像是知道了什么,声音有些不稳,“那些针是不是还没有取出来?”

  叶凡几不以为意的一笑,伸手推了推他,“怎么可能,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二叔么?其实早就治好了。”

  “……”

  看喻尝祁还是一脸心有疑虑的样子,他故作不耐烦起来,“王爷要是不信,我们来打一架试试?”

  “……真的没事了?”

  “别不信啊,说好的信任呢?”原本极力想忍住,奈何那刺痛越来越刁钻,几乎让他站不住脚,为了防止被喻尝祁看出来,他径自一转身子,直接抱住了他,耳边轻语,笑得有些无赖,“不如王爷你背我吧?你还记得么?”

  他伸手在这条街道指了指,“上一次你昏迷不醒害得我背了你一路,这一次轮到你背我了,好欠好还,互不相欠嘛!”

  喻尝祁却有些无奈,微微伸手拉开了些距离,眼底像是星辉散落的温柔,“我们哪里来的相欠?你若是想,我予你便是。”

  说罢,屈膝蹲下,叶凡几站在原地看着他,神情在灯火中晦暗不明,片刻后也不再犹豫,直接爬上了背去。

  双手圈住他脖颈,紧紧地捱在他耳后,气息也洋洋洒洒的喷薄在颈项间。

  唯独额发间冷汗析出,叶凡几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这样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不算。”眼睛看向前方,感受到身后那颗心脏的跳动,唇角微勾,“我想给你的还没得及应允,怎么可能会两清呢?”

  月色流霜,曳出一池清晖,只是波光粼浅,石子一投进去,剩下的便只有支离破碎。

  红柱后微微转出一个身影,一身黑衣仿佛融于夜色。

  远处的掌灯宫婢已经远去,剩下几盏八角宫灯在屋廊间摇晃。

  手指划过,曳出一圈涟漪,他缓缓出声,“你想要的,朕都允了你,爱卿是否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廊下的黑衣走了出来,拉下脸上的遮掩,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容颜,只是面色苍猗,透着抹风尘倦怠。

  “臣要看着事情结束,才得安心。”

  “哼。”周立宵挑了眉头,“你倒还是老样子,生前是个什么德行,死后还是什么德行,朕说的话你又何曾听进心里一句的?”他站起身来,转眼看过,“莫不是倚仗着朕宽厚你,有恃无恐罢了。”

  男人微微一笑,眉眼间的风流多情已然淡去,“陛下若是愿意这样想,臣便依言听遵从一次。”

  眼中笑意淡去,周立宵静静道:“你这次求朕全了他们两人的情意,又焉知朕下次不会出尔反尔毁之杀之?”

  男人却还是笑,从来这般自信,“臣相信陛下。”

  周立宵冷哼出声。

  “臣这半生蹉跎,未得行孝善使,误己误人,如今有幸归来,但愿得偿夙愿,那孩子怪臣有所亏欠,臣也想尽一次责任。”

  周立宵看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害他还是帮他,你心里没点数?”

  “有数。”男人展颜一笑,“臣只是尊重他的意愿罢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周立宵道:“你到底还是怪朕,当初慈老若是不跟朕倔,早日交出你们兄弟为朕所用,朕也用不着费尽周折才骗得你来。”

  他言语之间颇含微词,男人心下自然也觉得不爽,却不好僭越。

  “如今一人归隐,一人……”周立宵瞥了他眼,“早逝,形如半人半鬼的……啧。”

  似乎听出他嫌弃的意思,男人好心情的道:“世事无常,命运如此。”

  当初南岭之事本该早已平息,他本该班师回朝,应了这人的承诺后辞官归隐,只可惜世事真是无常,一封密旨传出惹得乱民暴|动,当初随军而去的人几乎全部被害死在南岭,他倒是命好,拼力逃了出来,从此半人半鬼的活着。

  如今慈家没落,当初的过往也烟消云散,从此一捧黄土埋得他性命,亦断送了他的所有。

  眼中漾起怒意,周立宵冷笑,“慈卿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出何人救得你?”

  慈卿房看他,一如既往的摇头,“恩重如山,臣如今无以为报,又怎么可能轻易说出恩人的性命为他招来祸患?”

  “你别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臣不吃这一套。”他很爽快地道:“臣一介半死之人,陛下又何必跟我拘束这些凡礼?”

  “忠君当效,本就不是臣之夙愿,陛下若是介怀于此。”他眼神微动,透着抹世外洒脱,“大可再杀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