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朱栏已朽>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更漏滴檐,敲近三更,一直未曾有过动静的门扉突然被人推开,烛芯微拢,衔走半寸光阴,修长的影子被倒影在墙上。

  门里门外,俱是一片清冷寂静,今夜宫中不眠,灯火通明寂夜,在朝为任凡是官居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宴邀进了宫里,而此时的王府,主人未在,掌夜灯的仆人自然也都早早入了深眠。

  看了看果然空无一人的室内,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想来自己倒是做贼做惯了,连翻墙爬树进屋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做的连贯至极。

  阖上身后的门扉,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这段时日过的不长也不短,但是对于他来说,必然是难过至极的。

  而近日时局也渐变的不同,梁珂不会再留京过久,待到大周与郭戎的联姻一成,那人说不定就要赶回落臾,而那人一走就必定要带走周怀绮,这样,他跟着留下的日子也就时日无多了。

  所以今夜是最后一晚,没能有过一个好的开头但求能有个合自己心意的结局,他做事从不要求尽善尽美,可至少也要不留遗憾。

  将袖中那条别离主人多日的穗须留在了桌案上,只是还未转过身时,目光却突然被桌案上的另一件事物吸引了去。

  鼻尖是熟悉的酒香味儿,而那盏剩了半杯的酒液正静静地在烛光的辉映下流淌着通透的酒色。

  心跳几乎是瞬间漏了一拍。

  这里是喻尝祁的书房,平日里甚少有外人进入,而这半杯酒盏夜半被独晾在这里,唯一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人根本就没有去宫中,而是一个人留在了书房守夜……

  有些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叶凡几立马侧着身子轻手轻脚的跑了出去。

  而就在他离开不过一息的瞬间,喻尝祁已经从书房的屏遮后走了出来,看了眼半阖着的门扉被寒夜的风吹动的痕迹,一滴醒酒的冷水顺着眼睫从鼻尖滑落,伸手从桌案上挑起了那条墨绿色的穗须,神色倏然间变得星辉暗动了起来。

  夜风一吹,头脑也就愈发的清醒,脚下的积雪一深一浅,凭着意识追出了王府的后门,看着后街小巷彻夜流灯的烛笼。

  低头只见眼前那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淹没至巷尾,平缓了呼吸,终是一字一句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半晌,无一物润声的小巷依旧寂静的连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喻尝祁敛下眉睫,夜风缱绻着眉眼而过,却未曾挪动半分脚步,似乎料定叶凡几就在这里。

  果然,一丝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窸窣的响起,紧接着一道掌风携着寒意直劈向后心,他微微侧身,躲过那道凌厉,掌风循着鬓角擦过,却撞见那道熟悉的眉眼。

  像是含着戏谑,叶凡几看着他轻声道:“王爷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喻尝祁伸手想要拉过他肩膀,那人却猛地一下腰,旋身侧过他手,拧指成刀抵上他腰间。

  “呃……”

  轻声倒吸了一口气,喻尝祁没躲没闪,叶凡几一击得手后却也减去半分势力,按着他肩膀使力将他抵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风雪消声,一切又寂静了下来,兀自镇静着情绪看着那人有些意识恍惚的样子,叶凡几微微一笑,眸中压抑许久的怒意却一瞬爆发了出来,几乎是忍无可忍的,整个人直接倾身贴了上去。

  唇齿温热,仿佛某种再也掩饰不住的东西瞬间如同泄了闸的洪水般,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手指狠狠地揪住那人的衣服,嘴下却也不再留情,没过多久,两人已是鼻息加重,冰冷的唇瓣渐变的温热,空气中莫名被染上了一抹奇怪的气息。

  唇下松软,叶凡几终是松开了咬噬,微微拉开了一丝距离,挑眉看着喻尝祁被自己咬的红润的唇瓣,心里的怒火也渐渐被一丝满足感所替代,“王爷现在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

  勾着食指擦过那人嘴角,鼻息隐隐有些不稳,“以前我没说过,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怕你会拒绝我,可是现在再不说出口,那这个秘密将会困扰我一生。”

  “我不想徒留遗憾,所以我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好让你知道,我这些时日来的忍无可忍。”

  他挑眉,有些留恋的去抚摸那双眉眼,没有意料之中的躲闪和回避,他笑了笑,“而现在,王爷的反应让我很满意……”

  话音未落,喻尝祁却一把捉住他的手指,呼吸起伏间流露出轻喘,“你是又要走了么?”

  叶凡几却挣开手,一把搂住他脖颈,歪头笑道:“谁说我要走了?”

  “……”

  “我想要留下独占你,直到你肯接受我的心意为止……”眸光幽淡,他却再次近身吻了上去,勾动着唇舌缓缓起伏叠进,清晰的水渍声在耳畔间响起。

  一念之间的一个细微举动就足以让他所有的理智溃不成军。如今就当他疯了吧,想要的人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距离他又怎么舍得轻易放弃,纵使这一线距离如隔天堑。

  反正横竖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即使输了他也当认了,反正没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

  “你们……”

  一声突兀响起,接着便是瓷片落地碎裂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怔,牵扯着迷乱气息的嘴角牵出一道银丝,叶凡几偏头看去,便见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章岁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现在眼前那个疑似前不久刚揍过他一顿的少年此时……

  只是一瞬,叶凡几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唇角一弯,丝毫不曾顾忌的靠在喻尝祁身上,环在颈项间的手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只是眉头轻皱,看着章岁辛隐隐威胁道:“你若再多看一眼,信不信我立即剜掉你的眼睛?”

  *

  耳边不时传来几声哀叹,感受到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欲言又止的目光,叶凡几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凝眉看着他,“想说什么你就说,晃来晃去的烦不烦?”

  章岁辛闻言停下脚步,负着双手静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凑近他,只是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气。

  叶凡几却懒得搭理他,径自坐在椅子上翘起长腿,吃着嘴里的花生,神色悠闲自在。

  “我说!”章岁辛突然在他眼前坐定,神色少见的凝重,“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叶凡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儿,闻言轻笑一声道:“知道啊,怎么?担心我作假,想要我再示范一次?”

  章岁辛瞪他。

  “哼,我倒是好奇你大半夜的跑来王府作甚?”叶凡几睨他,“意图不轨?”

  “呸呸呸,贼喊捉贼啊你!”章岁辛理直气壮,“我只是听闻兄长没去宫中,想来长夜漫漫,空得寂寞,所以才想抱着酒坛来找他,谁知道……”

  他话未说完,却闻得耳畔一声轻笑,愣了半晌才意识过来叶凡几在笑什么,本来说着挺正常的话被人这么一搅,就是再正常也觉得不正常了,不禁怒道:“你有玩没玩,我可没你这么龌鹾!”

  叶凡几点头,“嗯,你最光明磊落,你最正人君子!”

  过了半晌,章岁辛被逼无奈地道:“你就不能换别人?”

  大概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说法,顿时有些新奇,“这还能换?怎么?允许你喜欢女人就不能允许我喜欢男人?”

  “你!”章岁辛气结,指着他眼睛瞪得如铜铃。

  “我怎么?”叶凡几厚着脸皮凑上去。

  “简直无可救药!”

  “是么?”他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我也怎么觉得,甚至还有毒。”

  “你这样会害了他的。”

  叶凡几看他,“什么意思?”

  章岁辛却道:“你难道不清楚当今陛下最恨龙阳断袖之癖么,这等违反人伦的事,若是平常暗地里狎|妓|营|私玩玩也就罢了,你若是搬至门面上……”

  “……”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会怎么样?”

  章岁辛一声冷笑,“兄长是陛下身前最看重的人,若是被发现,凌迟缢死都是轻的。”

  “别听他的。”门扉突然被人推开,两人一同看去,喻尝祁却一脸平静,“你近日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见长。”

  叶凡几却看向他,微微一笑,“他说的是真的么?”

  喻尝祁也道:“如果是真的,你就打算这么放手么?”

  “……”

  “你若是担心,我们便就此别过,日后再见便是以敌人相称,喜欢的话也莫要轻易出口,这是份罪,没人担得起。”

  *

  近一个时辰前。

  满头大汗的帝王蓦地惊醒榻侧,汗湿了被褥,一滴滴的砸在手背上,他顺着宫人的意思在殿中静静地等待榻上那人的转醒。

  不久前刚闻周立宵发了一通脾气,原来宫中例行每年登台演唱的戏班子也尽数被他赶走,这次大怒倒是无缘无故吓坏了不少人,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最近又怎么,越发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手指突然被一把握住,力气大的仿佛能听见指骨作响,周立宵却起身看着他,平日里威风堂堂的面容第一次有了沧桑之感。

  明明那么长的一觉,却好似饱受酷刑折磨的人憔悴疲惫,有些恍惚的意味,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没有嘲讽没有孤高,就这么静静地说道,“朕又梦见了那个人。”

  他顺着他的意思在榻边缓缓坐下,伸手替他顺着经络一点点地揉捏,像是舒缓那人这些年受的折磨与疼痛。

  汗水湿了眼睫,“朕那个别离多年的弟弟又回来了,到底是阴魂不散,日日夜夜纠缠着我,好让我身心不快,盼我早死。”

  “说了什么吗?”

  周立宵这么看着他,笑了笑,“多是一些感伤,悲天悯人罢了。”鼻息轻扬,又长叹了一口气,“他还说他会一直陪着我,看着我死去,再亲手将我挫骨扬灰,用来祭还他失去的一切。”

  又是一声冷笑,“朕想杀了他。”

  “朕也想他死,想让他死无全尸,既然那么恨,也该早做个了结罢了。”

  手指突然抽出,掌心缓缓摊开,他垂眸看去,只看见那布满伤疤和厚茧的手心里躺着一块玉石麒麟,薄薄的烛光在纹理间镀上了一层暖色。

  “人是真回来了。”

  “是啊,所以朕要赶尽杀绝,你明日带人封锁京城,若是遇见嫌疑人等,与之有关无关,必杀之。”

  *

  “听明白我说的话了么?”他抬眼,眼底似有若无的浮着微光。

  既然周立宵彻底撕开了脸皮,那日后便没有再留情的余地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既然那人注定要手刃仇人,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听明白了。”

  良久,叶凡几一笑,起身向他走过,伸手毫不避讳的抱住他,凑近他耳畔笑的亲昵,“既然王爷说的如此明白,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你……”他微讶,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叶凡几却抱紧了他,埋头至他颈间,鼻息间暖暖的,“飞蛾都敢扑火,区区一份罪又谈何担不担的起?”

  既然已经做足了准备,那便已是无所畏惧,至于剩下的,就让它顺其自然罢了……

  “……”

  眼里似融了笑意,这些年来第一次笑的如此真挚,手也跟着附上怀中人的腰身,鼻尖一酸,却是道不尽的真意。

  “都是疯子……”

  “过奖。”

  作者有话要说:

  (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