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朱栏已朽>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我知晓你心里难过,若是不愿意说出来,我们出去喝一杯倒也行?”

  章岁辛亦步亦趋的跟在喻尝祁身后,眼瞅着这人又要一言不发的躲进别院不出,不仅有些着急了起来。

  “你若是想吃酒何必找我,能陪着你的人多的是?”

  终于忍不住的,喻尝祁顿下脚步。

  章岁辛却一脸无奈,“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不解风情呢?”

  “……”

  不解风情么,他可从来都不知道风情是什么。

  撞见那人眼底突如其来的笑意,章岁辛突然觉得有些惊悚起来,和喻尝祁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可是很少见过这人这么笑过,心底不禁有些担忧起来,拉住眼前人的袖袍,“你可莫要吓我,我胆子一向小的很,经不得这么惊吓,只是想来安慰你几句的,怎么……”

  喻尝祁却拉住他的手腕,突然正色,“说吧,去哪里?”

  “啊,啊?”

  “去哪里,若是喝酒但求能喝个痛快,否则日后我再不见你!”

  “真的?”脸上喜色揭然,手中扇柄一敲,章岁辛立马转过圈来拉住喻尝祁的胳膊,“既然你能想开,小弟我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老地方走吧!”

  *

  “可还有印象么?”

  章岁辛坐在桌对面,手中揽着一只酒壶,兴冲冲的看着对面一杯接一杯却还依旧醉眼清明的人。

  嘴角沾满了酒液,连带衣襟也湿了不少,喻尝祁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团明媚耀眼的颜色撞入视线中来,明明辉煌的夺目,却在他眼中悉数凝落成茫然,摇了摇头,“不认识,没印象……”

  章岁辛却看着他得意的勾了勾唇,“没印象就对了,看来号称海量的王爷居然也会有醉眼迷蒙的一天。”

  “哼。”伸手直接勾起瓶颈整壶倾倒入嘴中,喻尝祁挑了挑眉,“这点儿酒量便想喝醉我,你未免太过小瞧我了……”

  “得,你高兴就好!”伸手仰倒了一杯酒,章岁辛笑道:“那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和我大哥打马长街名醉京城的事儿?”

  “元孝么?”

  章元孝是章岁辛的同胞兄长,两人俱是武冠侯的亲子,而武冠侯章林的姐姐又是当朝的皇后魏琊,魏琊与章林虽非同姓,却是异母同父的亲姐弟,盖因当初魏琊的父亲章丘当年是入赘的魏家。

  按照大周的习俗,凡是男子入赘的女方,生下的孩子均是随母姓,不过魏琊的父亲在主母去世后,念及夫妻情深,自觉除服三年守期,待到年后服阙已满,便又娶了另一方妾室,生下来了章林,而魏琊平生心性温和,平易近人又通晓事理,所以与章林自幼手足情深。

  及至那年周立宵登位不久,便选上了早已钟意已久的魏琊,做了一国之母时至今日,而章林又因随军平叛有功,加官进爵,被封为武冠侯镇守西峡关的渠田。

  渠田历来为国之将要,此地关门险要,山谷悠长崖岸陡峭,每至春夏之季水流暴涨,大溢悬流和浑洪,而四面三山五岭,渠田大江天隔大月氏,西岭郭戎,虽犹患洪水之灾,却因为地关险要易守,进而避免了不少历年而来的纷争。

  如今这渠田受章林镇守多年,足以看得出来周立宵对章家的看重。

  章岁辛点了点头,笑的越发得意,“当年你与我大哥遍游京城酒坊,我哥这人向来争强好胜,那年与你斗酒没能喝过,反而喝的醉意醺然,待到回家后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禁罚了三日哈哈。”

  经他这么一提起,喻尝祁倒是迷迷糊糊记起不少,章元孝与他是在那年周立宵随军亲至渠田时相识的,那年发生了不少事,他被周立宵带至军营随军统练,意外结识了章家的两位小郎君。

  那时都是少年心性,平生知己相逢,话语投机,没多久便拜了把子结了金兰,而他年纪相较于这两兄弟较长,所以算是三人中的老大,那个时候一起来到京城随肆风流,便是他在那人走后,过得最为快活的一段时光。

  只是那日章元孝虽然吃酒输给了他,被带回去罚禁了三日,他也没落到多好,周立宵一向管他甚严,不许他放浪形骸过于无止,那晚雪偏又大的出奇,被刑司监抽了三十顿鞭子浇了盐水后便又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他还记得宫里的老嬷嬷曾跟他说过,翌日天亮,被宫婢发现他时,整个人几乎没了鼻息,受了风寒高热不退,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偏还死犟着身子跪的笔直。

  之后被宫里的太医续命整整照顾了半个月才完全好转,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摆脱,随着那人远去,只是周立宵却偏偏要他死不得。

  虽然他恨过周立宵,也一心希望那人命不久矣早死早超生,现在想来却只余一笑而过,不过是些年少时的气话,心性刚烈正是不服输的年纪,犯了许多错说了许多大话,若是早知周立宵在刻意磨他的心性,便想着早点软嘴服输,也免了这些苦头。

  眼里浮上了些往事,很快却被一笑泯而过,舔了舔唇边的酒渍,喻尝祁道:“倒是不知道你兄长如今可还好?”

  章岁辛抬头,“他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次来京我爹把他一个人扔在了渠田守关,而我和爹则专程来京城看看姑母!”

  “嗯。”一声低吟之后便又没了声。

  楼阁外人语声与各种丝竹之声此消彼涨不曾间断,楼阁内却万籁俱寂。

  *

  “兄长!”章岁辛突然站了起来。

  “嗯?”喻尝祁有些晕厥的抬起头来,一手支颐,一手举杯,眉眼像是映在酒缸里的醉月,明亮却又沉静。

  一双桃花眼狡黠的转了两圈,章岁辛走至喻尝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道:“我看今夜时候也不早了,外面风雪天夜寒深重的,不如我命小二在此处收拾间房,你休息一晚,我就……”

  “说吧,你又想做什么?”喻尝祁头也没抬的晃动着手里的酒杯,语气脱落了几分醉意。

  “呃……”章岁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坦然道:“看来还是兄长懂我,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见既回姑娘一面的……”

  “既回……是谁?”

  章岁辛露出些忸怩作态,“这里的红牌二娘子,柳既回……”

  这话一说完,喻尝祁便明白章岁辛的用意了,敢情这人一开始把他带到欢宜坊来居然是这个目的,那柳既回他初时也有所耳闻,原是欢宜坊里的红牌二娘子,相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可却有一副饱读诗书的好才情,最爱与人评诗作游,只是如今年纪已经过了嫁娶之龄,也退居了当年欢宜坊红牌的位置,红绳系发束了高髻,做了未嫁娘。

  眼里笑意阑珊,喻尝祁举目看他,“我不知你口味如今这般独特,人家竟是未嫁娘子,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那柳既回脾气生的倔,性子也颇为刚直,每每与人亲近相谈便让人有一种刚骨文人的风相,原本退守了红牌,做了未嫁娘后,还有不少秀才豪员慕名而来,只可惜,最后都耐不住她的毒舌,竟被言语一一羞辱走。

  而章岁辛这般毛头小子,正是涉世未深的年纪,如今相眼柳既回,不用想也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

  章岁辛却悄咪咪看了周遭,附耳过来道:“兄长可知那既回姑娘为何红绳束发做了未嫁娘?”

  喻尝祁看他疑有内情,不禁道:“为何?”

  “因为她是为我而留,做了未嫁娘等着我有本事的时候回来娶她……”

  话音未落,喻尝祁差点儿一口酒呛声而出。

  “你……什么时候?”

  章岁辛喜色逐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很早之前的事了,跟你讲你也记不清!”

  “哦。”喻尝祁没再看他,径自看向一旁。

  “所以……我想……”

  “我知道了。”喻尝祁放下酒杯,“你放心去便是,你爹若是日后问起,我便说你整夜与我在一起,如何?”

  “可以可以可以!”章岁辛不禁笑出声,片刻旋身出至门旁,俯首向喻尝祁行了一礼,“那我便先行谢过兄长了,今晚你也别急着回去,若是困了我会安排……”

  喻尝祁朝他摆了摆手,止住了余下的废话。

  *

  夜深人静,天色慕晚,窗外纷雪旋落两三,檐廊上悬挂着的竹席随风而摆。

  红廊外探头望去,有行止的客人与游女攀谈逐笑,或抱琵琶或鸣琴弦,一副醉生缭忘的样子,好不快活。

  起身行至屏遮旁,望着窗栏外雨雪纷纷的街道,纸括的红烛灯笼在夜间散发出幽幽光芒,旁人皆有所念所想,唯他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心中忽然记起那日的对话,那女子一身红衣破败,眼中笑意俨然,不免一阵自嘲自笑,如今之事细细想来皆有所因,那日的危机性命他便早该料到,若是早点认知,林辞镜便也不会因此消身殒命。

  只是现在想来一切都已成定局,怪只怪他不够细心如发,平白让人丢掉性命,如今与林家的矛盾渐深不说,只怕日后的风雨欲来,已是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