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朱栏已朽>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他们这般猜测也并无不妥,当年周立宵对此事可是深有体会,既然是过来人那疑心和防范就更加不会有所懈怠,当年太子之位授得周怀绮不久,先帝便患病在身卧床不起,此后这内外勾结,上下异心,可谓是百态皆出。

  理论上太子便是不可与朝官有所接触,尤其是朝廷重臣,那可是位于权利中心的漩涡,毕竟太子自有东宫体系自成一体,又兼左右属官辅佐,若是就此与外臣牵连,对皇帝的权利却是极大的威胁。

  历朝历代俱是如此,尤其是居高位者,若是犯了个疑心病重的,便是逃也逃不过。

  只是周克殷如今犯了这般糊涂,周立宵没忍着废了他反而事先一番训斥,就已经表明了周克殷在皇帝眼里的地位。

  再加上如今事态不明,太子这般执拗,周立宵又不可能断然出手打草惊蛇,就只能出此下策了罢。

  “看来还真是麻烦了……”林凫眯起了眼,神色有些深沉。

  林将酌却是一笑,“父亲担心这做甚么,再怎么作也是他们周家人自己倒霉罢了。”

  “我倒是不担心什么。”林凫道:“只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还是尽早准备的好。”

  搁在果盘上的手指一顿,林将酌抬眼看他,“父亲这是打算做什么?”

  林凫道:“照如今形式看来,周克殷难成大才之气。”

  “是么?”拿起一颗梅干丢进嘴里,不以为意道:“他本就不适合帝王业罢了,书生之气颇浓,再加上一副病累的身子,若是要扛起这万里江山,怕是难。”

  林凫却有些意味深长的对着他笑道:“倒是我儿颇有远见,这般见识卓越当得抱玉握珠四字。”

  林将酌懒懒一笑道:“父亲谬赞了,儿子平日以父亲之言行奉为圭臬,若还是毫无长进,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

  “哈哈。”林凫谈的兴起,不知不觉间对自己这个长子更加的刮目相看了,只是心中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道:“倒是多日未见辞镜了,不知还好,不如让她这几日回来,你母亲整日与我念叨想她了。”

  嘴角的笑意蓦地一僵,连带眼中的神情也变得黝深,他怎么差点儿给忘了,他这个蠢货妹妹自从和左仪那个混账的事情暴露后,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

  自那日朝堂对证完后,王虏一死多少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毕竟王虏威仪侯的身份不容忽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难免会引起部分老臣不满,只是周立宵下错一棋,满盘皆输,他们既已假托证词洗脱罪名,这时若是再强行指认,难免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虽然他们就此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元气大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左仪有了王虏义子身份就难逃一劫了,虽则此罪足以致死,但念在那帮老臣的脸面上,周立宵只好流放左仪到偏远的地区充军。

  而至于其他相关人等皆无一例外处以死罪。

  只是林辞镜如何安好,他不算清楚,毕竟事情闹的那么大,喻尝祁必定早就做了处理,只是这人平日与周立宵最为亲近,再加上对辞镜又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应当早就与周立宵坦言了。

  而按照周立宵杀一儆百的性子,这种事情必然无法忍耐,只是如今风波过去那么久,却还是毫无动静,难不成是喻尝祁留着私下处理了?

  心中反复思念几番,终究没能想出个结果来,林辞镜与左仪之事他之前没打算与林凫坦言,现在再说明也来不及了,近日左仪便要动身被押往边地了,他那个傻妹妹这辈子就没讨过什么好处,如今被孤身丢在王府想必也是不好过。

  不论如何,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归是要负责,看来是得挑个时候说明一下了。

  面上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林将酌道:“父亲放心便是,儿子到时自会挑个时间去王府说一声的。”

  “嗯。”林凫点了点头,只是没过一会儿,外院的侍女却突然走了过来,向着两人行了一礼道:“少爷,门外有人来见?”

  心上一阵不妙,林将酌皱眉,“谁?”

  “季风竹。”

  “……”手中的花苞突然化成齑粉从指间簌簌落下。

  见得林将酌没说话,林凫不由得道:“季风竹?那不是季郃的儿子么,你上次的事情既已与他谈妥,怎么这次又来了?”

  林将酌忍着怒意勉强笑道:“谈妥了便是谈妥了,只是季风竹约莫是记着上次儿子说是要请他吃酒一言,这才来的。”

  林凫却有些严肃地道:“季风竹风流成性,不学好的东西,你日后少与他接触。”

  “是。”林将酌站起身,“那儿子就先去与他打发了?”

  *

  “你来做什么?”

  出了门外,只见季大公子一身金丝软袍,翠蝶绣锦,摇着把月见山下的摺叠扇,用时须撒,聚头散尾的样子好不招摇。

  林将酌憋了一路的怒火终究还是忍不住流泻了出来,一把扯着季风竹的袖子将他拉向府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

  季风竹却笑的有些无耻,“当然是来寻郎君你的啊,这不,我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带呢?”

  林将酌看着他只觉的胃里一阵翻腾,“现在你可以滚了,我不需要你找!”

  说完准备转身就走,季风竹却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也不拦他,“郎君就不怕我将我们俩的事告诉给你爹?”

  身形顿了顿,隐在袖中的拳头忍着没一拳挥打在季风竹的脸上,林将酌转身挑眉看着他道:“你觉得你的胡言乱语会有人信?”

  “我这可不是胡言乱语啊,事实尚在眼前,郎君你敢不信么?”季风竹依旧一脸无耻,“更何况国相大人信不信他自有判断,就不劳郎君费心一口回绝我了。”

  眼中的杀意毫无遮掩的释放了出来,连带说出的话都好似带着冰渣,“季公子倒是坦荡,你就不怕你这么一说,你爹……”

  “不不不。”季风竹突然截断了话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京城里的人举目皆知,我爹就算知道,最多打我一顿,可郎君你就不一样了啊,你可是国相府的大公子,若是此事公然闹出,你爹的脸往哪儿搁啊?”

  “……”这算是摊上了事儿么,他是太过大意了,这季风竹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眼见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跟这种无耻之徒摊上倒是没什么,怕就怕在他太过无耻不好对付,毕竟如此不要脸的程度真是比那些江湖神棍卖的狗皮膏药还要灵验。

  良久,袖中的拳头松开来,想着这人倒还有些用处,林将酌松了口,“你想怎么样?”

  看着眼前人终于松懈下来的样子,季风竹忍不住笑眯眯的靠上前来,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合,单手抬起林将酌的下颌,“不知郎君可否新乐坊一叙?”

  “好啊。”林将酌看着他眯起眼睛,仿佛桃色满园,逶迤出一片绯红,看着邪气无比。

  *

  隐在雪色下的宫苑仿佛消弥世间,寂静无声。

  滴漏青檐下,宫灯显昏黄,藏书阁的门窗被悄然推开一道缝隙。

  立在案台前的人正专注的翻阅着书页,手中执笔重墨淡写,眉眼清静的样子平和温隽,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渐渐靠近的人影。

  “唔……”

  嘴巴突然被捂住,连带身子也被人无所顾忌的拖向怀里,指间的狼毫顿时掉落在侧,溅了一书页的深迹。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周克殷静下心来,不再作出挣扎。

  身后的人见他没了防备便收回了手,搭在肩上的手拉过来了背对着自己的人,让周克殷和自己面对面了过来。

  看清眼前的人后,周克殷有些惊诧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藏书阁……”

  “有什么难的,连这世上最为严备的山庄我都能随意进出,这还有什么?”

  周克殷闻言只当他在说笑,却并未放在心上,和这人相处这么久以来,大致心性也算摸透,彼此间好似知己,心意相通可言可语,倒是难得遇见这么一个知己知彼的人了,所以两人的相处模式比之先前也大方了不少。

  见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卧玄也不甚在意,偏头松开了手,靠在案台上四处张望了片刻,看着周克殷道:“你这儿就没吃的么,我饿了。”

  周克殷有些无奈的笑笑,“你放才也说了,这里是藏书阁,何来饮食一说?”

  有些无趣的撇了撇嘴,“没吃的,连水也没有,周立宵对你可真好!”

  “……”

  他说这话时,周克殷不禁垂下头来,眼见得眼前人神色有些恍然,卧玄立马意识到自己可能话过头了,急着过来解释道:“我说错了,你别在意……”

  “不。”周克殷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是我让父皇失望了。”

  “你别多想,是我操之过急了?”卧玄握着他的肩膀,语气透着些温柔。

  周克殷却认真道:“其实你说的是对的,渠田此番水患不该轻而易举的派人去应援,当年南岭之事历历在目,若是如今父皇就此犯了糊涂,这罪名不是我等担当的起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继续上奏父皇,让他收回成命。”

  卧玄道:“你就不怕就此在你父皇心里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周克殷却是无所顾忌,“父皇若是因此对我心存芥蒂,那我这太子之位早就做不得罢!”

  神色恬淡,眉眼却透着一股坚定,周克殷继续道:“你且放心,我舅父章林把守渠田已久,有他在断然不会出错。”

  “那便好。”卧玄闻言放下心来,“我倒是担心你出言无状惹得你父皇不高兴。”

  周克殷笑道:“如何应对我自己心里应当有数,倒是让你过于担忧了?”

  说着,他眼里隐隐流露出歉疚,卧玄心知周克殷耳根子软,心性也是柔软的无比,几句话便能哄的歉疚的人未免太好糊弄了。

  心中却好似猫爪一般越发期待这人被自己伤害的样子,不由得笑的更加温良无害,“你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又何必与我这般见外?”

  周克殷心里有些感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转眼想起了一件事道:“莲娣也不小了,你们的亲事看父皇的样子已经定下了,她性子着急,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你多……”

  “太子殿下!”卧玄却一把扳住他的下巴,笑的有些无辜,“你知道她不喜欢我!”

  “……”

  “你也宁愿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么,你觉得她会幸福么?”

  周克殷有些惊诧,“可你不是喜欢她么?”

  卧玄突然有些无奈,看着周克殷这般无辜的样子有些心痒难耐了起来,想着让周克殷趁早明白自己的心意好一击得手,有些忍不住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了?”

  “这……”周克殷却垂下眉眼,纤长的羽睫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小片阴影,“你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向父皇提亲呢?”

  “你当真是傻的天真!”卧玄简直要被气笑了,“自古以来,两国联姻,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为了利益相关罢了。”

  “……”

  他心里不是不清楚,只是国家大事岂是容得了他来做主的,更何况这人心甘情愿,即使是娶一个对别人对自己没有半点感情可言的人他也做了,对于男人来说无非就是多少的问题。

  可莲娣不一样,她自幼被父皇母后宠着长大,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就这样被贡献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又是何其无辜?

  当初但愿的自由只求能带给她快乐,即使舍弃掉一切,可简单的誓言如今能轻易地说出口,又是否能保证轻易地做得到呢?

  良久,周克殷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道:“若是你真娶了莲娣,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卧玄的笑容渐渐消失,“什么?”

  “给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