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有毒>第83章 晋江原创独发【男女主番外】

  1 梦里身是客, 寂寞清秋锁

  红艳艳的盖头落地,白莺莺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梦里梦外的场景有很多次,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拜堂成亲的这一天, 她也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地爱她、哪怕是已经发现了她虚伪自私的真面目,她更未想过自己会愿意同旁人成亲。

  从前她就看见了世态炎凉, 春禅是她的母亲, 可她恨她不是个儿子、整日里想着拜神求佛;白文昭是她的父亲,可是她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工具, 只要有利可图, 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往火坑中推;家中姊妹众多, 可她们之间相互算计、互相构陷, 恨不得踩着对方的骨头往上爬, 唯有五姐姐白芙蓉还算是温厚,只是杯水车薪, 犹如无边黑夜中的一点萤火稍纵即逝,暖不了她。

  她平生从未感受过温暖,她从未感受过被爱的滋味,因此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爱是利刃, 被爱者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伤人。

  她害怕受到伤害, 所以宁愿找个偏远的宅子隐居、就此终了一生。

  碰见谢云宸也不知晓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红艳艳的盖头落地, 白莺莺抬首就看见了谢云宸, 他今日穿着一袭红色的衣衫、同色的腰带勾勒出劲拔有力的腰, 眉眼灼灼、俊朗不凡, 她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地方不对劲, 起先她只以为他是酒喝多了, 所以身上才会如此滚烫,可后来喝完合卺酒后,他的模样瞧着也不像是醉了。

  白莺莺伸手右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入手便是一片滚烫,她正欲开口询问,谢云宸却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眉眼含笑道:“莺莺,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什么?

  白莺莺有些疑惑地挑了一下眉,“砰砰”的心跳声声入耳,隔着绵软的一层大红色布料,他的心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指尖、滚谈又浓烈,不对、不对,心跳声不应该是这样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荒谬又不可置信的念头,莫不是他真的中了蛊毒?

  蛊虫藏匿在他的心口、包裹着他的心,跳动着亲吻她的指尖,诉说着那些荒谬的爱意。

  白莺莺只当他是在骗她,她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男子素来薄情,又怎么会有傻子愿意真的付出真心?

  是以,她那日只当他是在玩笑,可是没想到这疯子居然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想到此,白莺莺三分震惊、七分意外地抬眸看了谢云宸一眼,低声骂道:“疯子。”

  言毕,她就想要收回手,却不想谢云宸忽然垂首咬住了她右手食指的指尖,微微用力就咬破了她的指尖,温热的心血入喉,他滚烫的身体才一点点平复,白莺莺看着他、倒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这便是把生命交给她了,从此以后他们二人生死与共。

  这便是毫无保留的爱意。

  她一瞬间竟是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从前恨不得他灰飞烟灭,可以后岁岁年年,她只盼望着他岁岁安康。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可如今他就这样站在她身前、将一颗心完好无损捧在了她面前。

  或许害死今日的酒太甜了,白莺莺恍惚中忘了是谁先吻上去的,只记得红色的轻纱晃动、他们唇齿相依,交颈缠|绵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了至死的欢愉。

  翌日睡醒之后,她稍微动一下身子就觉得十分酸涩,转身的时候没有看见谢云宸,白莺莺还以为他上朝了,嗓子发涩,她原本想要下床倒杯水,却不想侧首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盏茶,视线逐渐上移就看见了谢云宸,她垂首就着他的手喝完了这盏茶,才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刺痛稍微退却了一些,“你不去上朝吗?”

  “新婚燕尔,上什么朝?”闻言,谢云宸长眉微挑、似笑非笑看了眼她,话中有话道:“再言陛下现在可不在京城,就算我去想去上朝也找不到人。”

  十分熟悉这人的秉性,这话每个字都没错,可是组合起立就是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白莺莺心中了然,抬眸询问道:“陛下出事了?”

  “宋二姑娘回清河镇了,陛下眼巴巴追过去了。”谢云宸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的瓷瓶走了过来,递到了她手中,“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上药,上什么药?

  一瞬间,她心中就明白了,摆了摆手连忙道:“我自己来,不劳小侯爷动手了。”

  听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谢云宸的神情隐约流露出了一分遗憾,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倒是颇为乖觉地转身离开了屋子,待她上完药才进来。

  白莺莺身子酸涩没有办法出门,他便费尽心力为她寻来了许多话本子,那些话本子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刚开始看还觉得有些新意,后来看多了就觉得十分无趣,随意地翻了几下,她就能够猜出那些结局了,无外乎是才子佳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总归都是穷书生爱上了富家小姐,两人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苦尽甘来,随手将那些书扔在了一旁,她语调慢悠悠道:“这些书一看就是穷书生写的,总是希望自己能够遇见富家小姐,从此一步登天、衣食无忧,却不想想这些小姐自幼锦衣玉食、凭什么要爱上这样一无是处的书生?”

  谢云宸深以为然,附和道:“正因为没有富家小姐看上他们,所以这些穷书生才有功夫写这些文邹邹的酸词。”

  这话着实是十分刻薄了……

  平日里跟他针锋相对惯了,乍然间两人观念同意,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只是每次想到他的心是为她而跳动,她就觉得心底攀升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

  这孤苦无依的世间,总归还是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地爱她。

  三日后原本是回门的日子,白莺莺在世子府中的亭子中坐着,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绪十分复杂,她原先觉得这地方是个牢笼,费尽心思想要逃出去,可如今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这地方却成了她的安魂处,只要在这里,她便知晓永远有个人坚定不移地爱着她、她不再是从前无家可归的孤女。

  天大地大,总归有一处容得下她。

  在他面前,她无需去伪装温柔善良,他早就见过她最恶毒的模样,却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喜欢她。

  忽然从世子府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鞭炮的声响,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地方只有这么一处宅子,这鞭炮声又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白莺莺思索片刻便准备去看个究竟,只是不成想刚走上长廊,迎面就看见了急匆匆走来的谢钧,见了她,谢钧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为难。

  “什么事,有话直说吧。”

  “姑娘,白尚书来了,前些日子公子跟姑娘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不成想会引起这样的麻烦。”谢钧为难道,他自然知晓那白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然姑娘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想要逃出来。

  闻言,白莺莺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袂,嗓音冷淡道:“来者是客,慌什么,就让他们在外面等吧。”

  谢钧顿时就了然了,既然是来拜访的,自然要等主人家出来,无论多久都应该等着。

  三日前的婚事热闹无比,金箔漫天、生性冷淡的谢小侯爷那日面上都是清浅的笑意,情爱果然是蜜糖,这样的热闹白文昭自然也想掺和,可是侯爷府根本就给他发请柬,他好歹也是吏部尚书,这谢小侯爷居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中,为了巴结这谢小侯爷,他还白白折进去了一个女儿,那可是他最为聪慧貌美的女儿。

  白文昭自然不是为了白莺莺丧命而难过,他只是觉得惋惜,花费了十几年功夫培养出来的棋子、居然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随便地将她嫁给一个富商,好歹还能换一笔银子。

  说来也是好笑,白莺莺被掳走了,他第一时间不是担心她的安全,而是担心她会活着回来、败坏府中的名声,既然都被土匪掳走了,那自然是死得干脆利落最好。

  白文昭原先是在府中饮酒,反正新帝登基、他在朝中没什么靠山,想来不久后就要被革职查办了,还真是见鬼了,那太子殿下平日里不得先帝宠信、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不起眼,谁知道他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枉费他这些年费尽心机,原来都是无用功。

  他本以为自己死期将至,哪料忽然在院中听见了府中奴仆的小声议论。

  “昨日谢小侯爷成婚,别提多热闹了。”

  “我听说那新娘居然也叫白莺莺,这不是跟姑娘的名讳一样吗?”

  “姑娘也是命苦,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死了。”

  剩下的话白文昭都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莺莺是个有本事的,她难道真的会无声无息死在山贼手中吗?

  反正他如今左右不过是一死,倒不如奋力一搏,说不定还有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白文昭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原本是想要急匆匆地出门,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才停下脚步、原本是想吩咐下人把春禅请过来的,可是转念想到白莺莺失踪的这些时日里,他对她不闻不问,白文昭忽然觉得有些慌张、若是她恨上了他这个父亲,那可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白文昭还是决定亲自去接春禅,只要将春禅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不怕白莺莺不听话,春禅原本正在院子里诵经,忽然听见一阵子脚步声,她在这宅子中待了一辈子,年轻貌美的时候同白文昭也有段郎情妾意的时光,只是后来她生了个姑娘、府中又迎来了新人,他渐渐地就不来看她了,后来她年老色衰的时候,他更是不来了,算算日子,他们已近有五六年不曾见过了。

  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又像是隔着海角天涯。

  多年未见,春禅见到了白文昭后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日日夜夜盼着他来,可是见到他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她想要朝他行李,白文昭却忽然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急匆匆地朝着外面走去,他的神情是如此喜悦,让春禅恍惚间想起了他们初次相识的那一日、还有他们成亲的那一日,他说她身份低微不能娶她为妻、可是他是真心爱她,愿意一生一世对她好。

  可是红颜弹指老,他也不再爱她了。

  看见府外的那一顶轿子,春禅习惯性地就想要走到轿子旁边站在,她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个妾侍,自然是不能跟他一起上轿子的,只是白文昭却伸手拽住了她,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轿子,轿子吱吱呀呀的响声衬得轿子内越发安静了,春禅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他,刚想要同他说上一句话,他便伸出右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字字句句情真意切道:“春禅,这些年辛苦你了,放心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她看着他儒雅的面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他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她想他终究还是爱她的,要不然这些年的情谊又算是什么呢?

  白文昭站在世子府外面等了许久,总觉得那随从是在敷衍他,既然说了白姑娘会出来见他们,又为何不让他们进府等,偏生要他们站在外面,他心中不悦、连带着也有几分迁怒春禅,只是想到白莺莺,终究还是没敢发怒。

  白莺莺回到了屋中,换上了一袭红色的衣衫,红衣灼灼、衬得她眉眼愈发艳丽了,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她才不紧不慢朝着府外走去,就在白文昭忍不住想要发火的时候,世子府紧闭的大门总算是打开了,他一眼就看见了白莺莺,顿时白文昭就心花怒放,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总算是保住了,春禅看着这一幕面色发白,她整日里吃斋念佛、打扮十分简单,如此一来倒是更显的面无血色了。

  白文昭正欲开口,一群侍卫却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他刚想要上前一步,一把长剑登时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了,顿时白文昭就愤怒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就让他忘了审时度势这四个字的意思,“莺莺,如何你如今发达了,难不成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了吗?”

  “大人这是何意,大人的女儿被山贼掳走的时候就死了,大人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倒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牢狱之灾。”白莺莺满不在乎地垂眸看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抬眸话中有话道。

  春禅看见了白莺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她总觉得心中发慌,白文昭被白莺莺的话气的不轻,转而忽然想到了春禅,根本不顾眼前的长剑,拽着她的手腕就要把她推出去,“莺莺,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可以,可你娘亲也在这里,你难不成也不认吗?”

  长剑划破了春禅的脖子,她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这算是什么,他居然把她往剑刃上推……

  白莺莺懒得同他们多言,动作干脆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割下了一段头发,嗓音冷淡道:“天地为证,断发为证,我们此后再无瓜葛。”

  言毕,她便转身离开了。

  白文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截断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牢狱之灾、他何时会有牢狱之灾,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他急匆匆地就上了轿子,想要回府一探究竟。春禅愣愣地站在原地,弯腰捡起了那一截断发,这才准备上轿子,不成想还不等走进,一道严厉的斥责就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没用的东西,出去跟着,你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随便进来。”

  “这些年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导她的,居然教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春禅攥紧了手中的发丝,沉默地跟在轿子后面,她这一生究竟算是什么?

  等到白文昭回到白府的时候才发现白府早就乱套了,官兵团团围住了白府,他刚下轿子就被打晕了,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打牢了,不过是短短半日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个阶下囚,证据确凿,他必死无疑了。

  贪腐腐败,白府所有的东西都被充公了,只给府中的女眷们一笔遣散费,从前莺歌燕舞的白府就已经空荡荡一片了,春禅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是刚收拾好东西,就有人过来接她,说莺莺姑娘已经给她找好了住处,会给她养老送终。

  春禅将那一截头发放进了衣衫里面,她觉得心口发热,想要开口却先是垂泪,半响后才道:“我能不能见见你们家姑娘?”

  一面就好……

  “姑娘说此生死生不复相见,她与夫人早就无瓜葛了,现在也只是为了报答夫人的生恩,免得夫人无家可归。”

  将春禅送到一处宅子后,谢钧就离开了,宅子中安排了两个侍女照顾她。

  春禅进了屋子,屋子中空荡荡的,那截头发紧紧地贴着她的心口,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忽然想起了日日夜夜求神拜佛的时光,她的菩萨不能救她,最后对她伸出援手的却是她一贯看不上的女儿,还真是讽刺。

  她所以为的良人,只是贪图她的韶华,一旦容貌不再、恩荣也不再;她所叩拜的神佛,未曾听见她日夜不停的期盼,她两手空空、只能了此残生。

  她最后幡然醒悟,可有很多事情早就来不及了,譬如日复一日的苛待、冷漠,覆水难收、徒留叹息。

  春禅进了屋子,屋内摆放着许多物件、一应俱全,白府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日子却比从前好了,她呆呆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苍老的面容,心口的那团头发烧得她心慌,透过这扇铜镜她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还是十六岁,卖身葬父,是白文昭替她安葬了父亲,也是他给了她一个家,她曾视他为夫君、事事以他为先,可最后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仆。

  脖子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可她却觉得自己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春禅用右手指尖从梳妆台里面扣出了一点胭脂、轻轻抹在了自己的唇|瓣上,霎时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若是可以的话,她下辈子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翌日白莺莺刚起床梳妆完毕,推开门就看见谢钧守在门外,她只当他是有事情要禀告,“有什么事直说吧。”

  “姑娘,春禅夫人死了,”谢钧眉眼低垂,右手握着一个荷包递了过来,“临死前,夫人手里一直攥着这个荷包。”

  闻言,白莺莺愣住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脚踝攀爬而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要冻结一般,她接过了荷包,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良久后才问道,“她离开的时候痛苦吗?”

  “夫人是割腕自尽,走的很安详,唇边带着笑,莺莺姑娘,你要去见夫人最后一面吗?”

  “不用了,好生安葬她吧。”

  白莺莺攥着荷包漫无目的朝前走去,春禅死前都要攥着这个荷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湖风吹拂,走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指尖微微颤抖拆开了这个荷包,只见里面放着一段头发,正是她昨日割断的。

  莫名地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试图回忆起一些温情的时刻,但是回忆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湖水波光粼粼,间或有一两只鲤鱼钻出水面,白莺莺在长桥上站了许久,刚开始她右手死死地攥着这个荷包,后来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尽了,那只荷包坠|落在水中,连带着她的过去一起湮灭。

  她过去总是耿耿于怀自己的从前,可以后不会了。

  有人爱她,而她也有想要爱的人。

  许是因为脑海中的这个念头,白莺莺忽然笑了,她回首的时候恰巧看见谢云宸一步步走来,他今日还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衫,眉眼含笑朝她一步步走来,身姿容貌都一如昨日,这世间唯有他会长长久久同她在一起,他让她不再寂寞、也让她有了爱一个人的勇气。

  “见你一直在这里站着,还以为你要想不开了。”

  听懂了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想要跳下去的,可如今她不想了,微风吹动了她的鬓发,白莺莺右手随意地拢了一下鬓边的发丝,语气平淡道:“我是不是太冷漠了?”

  生身母亲死了,她也是只愣了一瞬,半滴泪也流不出来,也是她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到了牢狱中。

  她做的事情似乎都是大逆不道,现在如是、从前也如是。

  “莺莺,你猜这府邸为什么是世子府,而不是侯爷府?”谢云宸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她身边,视线慢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景象,这才语气和缓道。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神情也有种波澜不惊的淡然,可是那一瞬白莺莺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戾气,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莺莺,你从前不是问我这满库房的金银珠宝是从哪里来的吗,确实是抄家得来的,两年前谢侯爷府血流成河,这些珠宝都是从府邸中运出来的,我既然亲手毁了侯爷府,以后京城自然不会再有谢侯爷府。”

  无论是多么惊心动魄的过往,在他口中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淡然。

  “莺莺,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现象,是非冷暖只在人心,只要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旁人苛待了你,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以德报怨,有些事情顺从自己的心意就好,有些人也不值得原谅。”

  他跟从前那些人说的话都不一样,旁人总是要求她诚心向善、无论受到怎样的委屈都应该忍耐,若是想要反抗就是恶毒、不孝,她不愿意遵循那些世俗的眼光,也不愿意用泥将自己堆成一个活菩萨,谁让她不顺心就应该付出代价。

  可漫长黑夜踽踽独行,她有时候也难免会怀疑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谢云宸侧首看着她,一字一句坚定道:“莺莺,你总说自己恶毒、心狠手辣,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话只是旁人的一面之辞,你做的没有错、也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只不过是一些为了自保的手段,算不上心狠、也算不上恶毒。”

  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白莺莺忽而觉得心间一软,“白文昭在天牢吗,我想去看看他。”

  下午的时候,谢云宸原本想要跟她一起去,只是白莺莺笑着拒绝了,杏花摇曳在枝头,她语气温柔却坚定道:“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决断了,等我回来。”

  言毕,她轻轻踮脚在他的侧面上落下一吻,她想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了,她又想她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遇见他或许是天意使然,往后她想要跟他好好在一起,向死而生,他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选择。

  天牢中很是潮湿、有股浓郁的血腥味,白莺莺进了天牢走了半刻种的功夫才找到了白文昭,有时候还真是世事无常,他昨日还是意气风发的吏部尚书,不过是半日的功夫就成了秋后问斩的囚徒,见她来了,白文昭的面容山有一道下意识的笑意,可是很快想到昨日的事情,他便笑不出来了,总归她不过是来看笑话的,说不定他落得今日的下场都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怎么会救他?

  “你来干什么,若是来看笑话的,你现在已经看过了。”或许是人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心底总是会生出一股超脱往日的勇气和淡然,白文昭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

  白莺莺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她想到了五姐姐白芙蓉,她原先有情深意重的青梅竹马、可是却被他硬生生逼死了,一顶轿子就把她抬到了许府成了许家公子的小妾,她原本想要给白姐姐讨个公道,可如今看白文昭这个样子,只怕他根本不会觉得后悔、恐怕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她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嘲讽,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她想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谢钧做在马车上等她出来,上了马车后,过往明灭在她眼前浮现,她想到从前、看见了现在、隐约又窥探了未来,掀开帘子,白莺莺轻声道:“谢钧,我们去买些纸钱吧,我想要去给五姐姐上香。”

  纸钱漫天、灰烬寸寸,白莺莺站在墓前想要开口、却怕开口就是哽咽,秋日尽、脂香浓,她总以为她们还有再次相见的时候、却不料再次见面时已经是生死相隔,荒坟生出许多枯草,白莺莺弯腰拔掉了这些杂草、右手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墓碑,对白文昭她是无话可说,对着五姐姐,她有太多话想要说,可现在五姐姐已经解脱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她了。

  连绵的秋雨从空中坠|落,白莺莺刚准备转身离开,一顶油纸伞就覆在了她的头顶,她转身就看见了谢云宸,“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顺道带你去个地方。”

  谢云宸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马车“骨碌碌”往前走,白莺莺看着周围的景象一点点变得荒凉,最后马车终于停下了,这是一处偏远的宅子,宅子门口守着一个老翁,见谢云宸走来,那老翁立刻开了门,谢云宸带着她进了院子,这院子里面孤零零的,里面有一座坟墓,“莺莺,这是我娘亲的墓碑。”

  秋雨连绵,白莺莺不明白他的用意,谢云宸原先觉得有些事情他永远都不向旁人提及,可是此时他看着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愿望。

  世上的话本子大多是才子佳人登对,穷苦出身的书生轻而易举就能博得世家小姐的欢心,谢侯爷府世袭爵位,只是到了他母亲的这一脉只有一个姑娘,所以便选了一个读书人入赘,刚开始两人倒也过了一段郎情妾意的日子,后来那人就变心了、从府外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声称那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没过多久,谢青云和段云烟就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母亲也就郁郁而终,明明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却偏偏落得个凄惨寡淡的下场。

  有些人生性善良软弱,沦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他娘亲咎由自取。

  他不同情她,却还是打算替她报仇,十五岁那年他毅然决然投军出征,十八岁的时候凯旋归来屠了谢府满门,那夜血流成河,他心中却是松快的,谢府的奴仆吃里扒外、年岁久了也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应该付出代价。

  雨声滴答滴答,岁月弹指间匆匆逝去,一如来时的那般,谢云宸撑着油纸伞、两人相伴离开,尘埃落定、往事烟消云散,此后的岁岁年年,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他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遇见她之前,他不想活,可他如今想要陪她长长久久走下去。

  遇见他之前,她只求生,可她如今想要同他幸福安康过一生。

  2 梁燕成双,岁岁长相见

  前段时间陛下大婚,时隔两年,白莺莺总算是又见到了宋南鸢,她们两人明明许久未见、可却是一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她原本有好多话想要同鸢鸢说,可是转念想到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往后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日还长,倒是不必如此着急,有些话可以慢慢说。

  这世上能够相互依靠的人不多,她们只有彼此。

  白莺莺去寻宋南鸢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桌前捣鼓些什么东西,等到白莺莺走进的时候才发现她原来是在做花灯,花灯朵朵荡漾开来、恍惚间让人看见了春日花朵压满只有的情景,忽然想到了从前陛下喝醉的场景,白莺莺笑着拿起了一盏花灯,歪头打量了宋南鸢一眼,调侃道:“看见这花灯,我倒是想到了许多事情,有段时间陛下可是日日在世子府买醉,好像就是因为这花灯。”

  从前宋南鸢不知道这花灯是沈淮清亲手做的,这才会百般嫌弃、甚至当着他的面将这花灯扔到水中,那时候他很生气,把她关在了房中半个月、让她学着做花灯,她当时满心跟他怄气,自然是不做,最后还是他率先过来道歉,她脾气任性、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可如今她爱他,又怎么会肆意践踏他的心意呢,“姐姐又在说笑了,仔细点可别弄坏了,这花灯我可是费了许多功夫,若是不小心弄坏了,只怕又要忙活许久了。”

  鸢鸢最是害怕麻烦,可她却说若是这花灯损坏了,她便重新做一个。

  想到此,白莺莺将花灯换了回去,坐在一旁看着宋南鸢忙碌,最后实在是觉得无聊,她索性也照着她的动作有模有样做起了花灯,不多时一个花灯就在她的掌心成形了,看着这盏花灯,白莺莺忽然想起了清河镇的花灯节,那夜花灯窜流、她原是不准备许愿的,可是最后看见所有人都在祈愿、她也忍不住动了心思,那时候是他送了她一盏花灯,她分明没有许愿,可是一切却似乎都在冥冥之中。

  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良人。

  想到这里,白莺莺唇边不自觉地浮现一道笑意,随口道:“鸢鸢,我之前去清河镇找过你,清河镇的花灯节很是热闹,当时成对的有情|人站在河边放花灯、粼粼湖面花灯摇曳,说道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时候长街如昼,听说有位公子提着花灯在街上等人,只是旁人问他在等什么人,他却又不知道那姑娘的容貌,花灯节若是灵验的话,也不知道那公子有没有等来自己的意中人。”

  她这话本是随口调侃,只是没想到一旁宋南鸢的神情倒是变得有些不自然了,白莺莺何其敏锐、当即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联想到花灯节次日鸢鸢便出了事,她眼眸微眯,嗓音带着几分惊讶道:“莫不是那公子就是陛下?”

  “你是不是趁着花灯节骗陛下在长街上等你,然后你趁机烧了宅子、假死离开?”

  虽然是反问的语气,但是看着宋南鸢越来越心虚的神情,白莺莺登时就什么都明白了,这计策根本是漏洞百出,她还真好意思用?

  似乎是猜到了白莺莺的心思,宋南鸢低声辩解道:“白姐姐,你不知道陛下此人十分骄傲,我就是要让他知晓我是故意的,我宁愿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然后呢?”白莺莺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她,语调慢悠悠问道。

  然后她就被抓到了皇宫,这么丢人的事情,宋南鸢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转移话题道:“天色已晚,阿姐还是快回去吧,免得谢小侯爷担心。”

  白莺莺抬眼看了看屋外明晃晃的天色,倒是没有再作弄她,转身颇为配合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未忘记拿走那一盏花灯。

  接下来的三日,白莺莺都没有出府,她在屋中专心致志地做着花灯,他既然给了她一盏花灯,她就赠他满池花灯作为报答,相比谢云宸到时候一定会十分开心,年年岁岁,她都想要与他在一起,她珍重他的爱意,也决定好好爱他。

  回府的时候,谢云宸刚进府邸,就看见白莺莺右手攥着一条白色的丝带等他,不等他开口,她就凑上来用丝带蒙住了他的眼眸,拉着他的手朝前走去,长亭十里、二人成双一步步朝前走去,终于走到了湖边,丝带掉落的那一瞬,谢云宸看见了朵朵花灯绽放在湖水中,明月皎洁无暇、花灯交相辉映,这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美景。

  “花灯一点,十里八荒尽思君,谢云宸,此后年年岁岁,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月亮在天上,而她在他眼中。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白莺莺又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心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指尖。

  花好月圆人长久,朝朝暮暮与君逢。

  作者有话说:

  预收《相思烬》文案如下,求收藏:

  一宗陈年旧案了结,十八年前丞相夫人同一乡野村妇抱错了孩子,清贵无双的相府公子沦落为人人可欺辱的贱民,贪慕虚荣的容云侬成为千金小姐,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她本该高兴的,贫贱卑微的日子她过够了,这些荣华富贵本就是她该得到的。

  可惜,成为了千金小姐又如何,除了一副好样貌,京城中的世家千金都瞧不起她、那些贵公子也视她为笑话,就连她的生身母亲也对她冷眼相待。

  顾如清分明是贱民,可就算两个人的身世恢复了,他却还是丞相府的公子,容貌清俊、性情温润,若说容云侬是卑微低贱的落花,他便是高不可攀、不染尘埃的明月。

  容云侬见了他就觉得自惭形秽,可若是十八年前没有抱错,她本该成为这样风清霁月的人,而不是今日这样人人轻贱的野丫头,日复一日她狠毒了他,恨不得能够弄死他,她想若是高高在上的顾如清能够坠落尘埃就好了。

  凭什么她就卑微如尘,而他始终高高在上?

  他应该下来陪她的,费尽心机,容云侬总算是让他情动了,他决心娶她为妻的那一日,她义无反顾扇了他一巴掌,语气愤懑道:“顾如清,被人玩弄欺骗的感觉如何,你这样的贱民,如果知趣的话,就应该主动离开丞相府。”

  如她所愿,顾如清离开了,可一个月后真相大白,原来十八年前并未抱错,顾如清回府的那一日,容云侬吓得面色苍白,她想要离开却再也走不了了。

  “云侬,天大地大,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掌中之物,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