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八十章 多事之秋(下)

  台上的郭子仪做寿,七子八婿,锦袍玉带,胜似文王百子图。

  堂上的光义侯夫人叹息一声,道:“我有三个儿子,却都是不争气的。若有一个能像文靖伯这样,我也知足了。”

  谈母笑道:“侯爷夫人有贵妃娘娘这样的女儿,比一百个儿子都强呢。”

  提到贵妃,光义侯夫人面露几分得意之色,却故作谦虚地摇了摇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嫁到宫里,终究是儿子可靠些。”

  两位老夫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客套着,燕燕无意插话,也不喜欢这出戏,就打量起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原先舅母很喜欢的那幅溪山雪霁图换成了霓裳舞曲图,窗户上的绿纱变成了五色绢纱,到处都是缤纷的,热闹的,与儿时的幽静截然不同。

  “锦娘,你过来。”光义侯夫人忽然向帘外招了招手。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对襟绸衫,素白的八幅罗裙,滚着大红缎边,娉娉婷婷地走过来。

  光义侯夫人指着她,向谈母笑道:“这是我堂侄女家的孩子,送到京城来寻婆家。你若是不嫌弃,便给令郎做个偏房罢。”

  燕燕闻言色变,计家先前欲把计晚舟推给谈璓做正房,这会儿又拉了个远亲来做偏房,当真是铁了心要在军中掺一脚。

  她心中气恼,嘴上却不好说什么,看着满脸羞涩的锦娘,忽又想到祝夫人,计家的女儿,就算是宫里那位娘娘,哪个不是谋利的工具呢?

  谈母微笑道:“这孩子生得好模样,又是侯爷家的亲戚,给犬子做偏房太可惜了,还是算了罢。”

  光义侯夫人不甘心,道:“她爹娘再三央告我替她寻个好婆家,无所谓做大做小,京城的青年才俊我看来看去,再没有比令郎更好的了。”

  谈母道:“这话不敢当,犬子的毛病要数说起来,真正叫人头疼。这第一桩,他主意大得很,我若替他做主,回头他不高兴,又惹一肚子闲气。我看户部刘侍郎家的公子也是很好的,他母亲日前还和我念叨他的婚事呢。”

  这话把不是全推到了不在场的谈璓身上,光义侯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挥手让锦娘退下。燕燕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谈母带着她起身告辞离开。

  上了车,燕燕道:“多谢老夫人。”

  谈母笑道:“谢我做什么?”向窗外瞥了一眼,道:“这种卖女求荣的人家,我是最瞧不上的。我若有女儿,断不会送到宫里去,就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又能有几时?一家人仗着贵妃的权势作威作福,不知招了多少恨,我可不想瓣儿趟这趟浑水。”

  燕燕感叹道:“老夫人看得明白,计家广交权贵,无非是为了将来的皇嗣铺路。皇位之争,向来是腥风血雨,我也不希望如星牵扯其中。”

  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尝不希望谈璓能帮着闵恪继位,可是沈令宜这个身份夹在他两人之间着实尴尬,思来想去都不知怎么对谈璓开口。

  光义侯夫人哪里看不出谈母是瞧不上她家的姑娘,她和燕燕一走,便将手中的酒盏重重一放,没好气道:“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娶了个寡妇过门!”

  长媳张氏道:“老夫人莫与他们一般见识,这男人就是贱,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他不要,非要娶这个残花败柳。”

  众人跟着冷嘲热讽一番,光义侯夫人气犹未消,回房更衣时见冯嬷嬷在走廊上呆站着,道:“老冯,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冯嬷嬷是专替府上的太太小姐们梳头的,闻言也不理睬,一味望着大门方向,丢了魂似的。

  丫鬟推她一把,道:“冯嬷嬷,老夫人问你话呢!”

  冯嬷嬷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光义侯夫人,迟疑片刻,道:“老夫人,奴婢有件事要向您禀告。”

  光义侯夫人见她神神秘秘的,便将她带到房中,问道:“什么事?”

  冯嬷嬷压低声音道:“老夫人,适才跟着谈老夫人出去的那名女子可是文靖伯夫人?”

  光义侯夫人道:“是她,怎么了?”

  冯嬷嬷道:“她长得好像一个人!”

  “像谁?”

  冯嬷嬷神情愈发诡魅,道:“先前沈家的四小姐。”

  光义侯一家十多年前还没来到京城,但因这座宅子原先是沈家的宅子,人死了,痕迹还在,便知道了不少沈家的事。

  光义侯夫人蹙着眉头想了一想,道:“沈四小姐不是在房中自焚了么?”

  说这话时,恰一阵风吹得窗外树叶沙沙响,树影在窗上摇摆不住,光义侯夫人和冯嬷嬷都不禁毛骨悚然。

  冯嬷嬷咽了口口水,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那会儿外面的人都说沈四小姐是凤凰托生,凤凰怎么会怕火呢?沈四小姐一定还活着。”

  光义侯夫人不信这话,心中却冒出一条报复谈家的毒计,道:“她当真很像沈四小姐?”

  冯嬷嬷道:“千真万确,奴婢过去常替沈四小姐梳头,那真正是仙子般的美人,奴婢绝不会记错的。”

  光义侯夫人叫人拿了十两银子给她,道:“这话出了这个门,便烂在你肚子里,再不可对别人说起。”

  冯嬷嬷欢天喜地地接过十两银子,满口答应,磕了个头,告退去了。

  次日一早,光义侯夫人穿戴整齐,进宫去见贵妃。自从闵恪的生母仁孝皇后过世,后位一直空悬,计贵妃住在西院的慈宁宫,这时刚起床,坐在妆镜前,让一名小太监梳头。她粉腻的鹅蛋脸映在镜中,一双丹凤眼带着几分慵懒,两瓣猩红的唇,唇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像在笑。

  小太监生得很清秀,目光与她在镜中相遇,莞尔道:“娘娘今日戴哪套头面呢?”

  计贵妃闲闲道:“你说呢?”

  小太监扫过宫女手中一字排开的各色头面,指了指其中一套,道“戴这套金厢双蝶牡丹珠宝的罢。”

  计贵妃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小太监替她插戴上,门口宫女禀道:“娘娘,老夫人来了。”

  计贵妃也不起身,从镜子里看着她母亲走过来。光义侯夫人看见她身边的小太监,眼里流露出吃了苍蝇的神色。

  计贵妃笑起来,道:“母亲这一早来做什么呢?”

  光义侯夫人在一个绣墩上坐下,道:“屏儿,你让他们都出去,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计贵妃狐疑地看她一眼,挥了挥手,众人退下,只留她们母女在殿内。

  光义侯夫人身子前倾,低声道:“你可记得襄王原先有一门亲事,是先帝做的主,对方是沈家的四小姐?”

  计贵妃道:“记得,她不是自焚了么?”

  光义侯夫人道:“有个过去替她梳头的婆子在咱们府上,说文靖伯娶的那个小寡妇和她长得像极了。”

  计贵妃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我的儿,你怎么不明白?”光义侯夫人面上浮起一层兴奋之色,两只眼睛灼灼闪光,道:“当初让平之向这小寡妇提亲,你父亲便派人查过她的底。她的身世不明不白,谁都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人,又长得与沈四小姐如此相像,只要咱们说她是,谁又能证明她不是呢?”

  “这沈四小姐是罪臣之女,谈璓隐瞒她的身份便是欺君之罪!他百般看不上咱们家,先前又打了平之,这回便叫他知道厉害!”

  计贵妃沉吟不语,光义侯夫人凑得更近,发冠上的珠串几乎擦过她的脸庞,在她耳边幽幽道:“况且沈四小姐当年一个人怎么逃得出去?必然是有人帮她。谁会帮她呢?”

  闵恪,想到这位于储君之位有莫大威胁的大皇子,计贵妃双眼也亮了起来。忽觉脚上一软,原是狸奴挨蹭着她的凤头鞋。计贵妃将它抱起来,放在膝头,纤长的玉指插入它浓密的银灰色长毛中,唇际漫开笑意。

  殿外秋风紧,几株梧桐树落叶纷纷,再过几日便要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