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七十四章 红白喜事

  佛堂里弥漫着檀香味,慈眉善目的观音身披璎珞,立在雕刻精美的楠木佛龛内,注视着跪在蒲团上诵经的祝夫人。

  她浑身缟素,发髻高盘,一张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浮肿,耳垂上戴着一副镶蓝宝石金累丝耳环,两片嘴唇掀动,低声道:“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日头西沉,佛堂里暗下来,凉意悄然滋生。祝夫人站起身,一时间有些晕眩,扶住旁边的香案,眼前闪过诡异的一幕,一名穿着华丽,头戴凤冠的女子双手捂着隆起的小腹,倒在血泊中,一把利剑正插在她的小腹上。

  祝夫人吓了一跳,未及看清她是谁,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刮倒了香案上的烛台。佛龛里的观音一头栽倒在地,摔断了半条手臂,露出淡黄色的木头纹理。

  丫鬟秋月走进来,见祝夫人呆呆地望着地上,忙将菩萨捡起来,道:“阿弥陀佛,这木雕菩萨原是寒山寺的和尚送的,说是什么圣僧开过光的,倒不如唐大人日前送的那尊玉雕的好看,又贵气,婢子去拿来摆上罢。”

  祝夫人点点头,神色恢复如常,道:“你待会儿去衙门,请唐大人晚上过来。”

  这日诸事商定,燕燕辞别谈母,和高嬷嬷,淇雪动身回苏州。未免期间再生变故,谈璓对李松嘱咐一番,命他带了一队人护送,三个月后随迎亲队伍一起回来。

  路上燕燕告诉高嬷嬷谈璓误以为她是沈令宜,还有那块玉牌的事。

  “令宜不过是舅舅的孙女,他恐怕早已忘记这个人,我和她原本相像,就算被发现了,也瞒得过去,嬷嬷不必担心了。”

  高嬷嬷哪能不担心,但见她对这场婚事满怀憧憬,喜上眉梢的模样,知道是拦不住了,只好提醒道:“既如此,主子还要知会襄王一声,免得以后露馅。”

  燕燕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一行人乘船,不过十余日便到了苏州。沈仲已经收到信,派了轿子来接。

  弃舟登岸,燕燕上了轿子,淇雪跟着,经过祝府门前,见门上挂着白布,吃了一惊,伸手敲了敲轿窗,道:“夫人,祝家有人去世了!”

  燕燕忙叫停轿,透过轿窗看了一眼,道:“这是谁去世了?”

  一个轿夫答道:“是祝老爷,一个月前刚没的。”

  燕燕惊愕非常,也没下轿,怔怔地望着祝府大门,半晌道:“走罢。”

  回到薛府,见了沈仲,便问道:“祝老爷是怎么死的?”

  沈仲道:“夫人已经知道了?听说是吃醉了酒,从楼梯上摔下来便断了气。祝家的担子现在全落在大少爷身上,昨日我看见他,人都瘦了一大圈。”

  祝老爷猝然离世,旁人不知祝夫人与唐烨的私情,自然不会起疑心,可是燕燕早就担心祝老爷被他二人暗害,这时无法不多想。

  或许是祝老爷收到那封匿名信,捉奸时起了争执,奸夫淫妇将他杀害,伪造成意外。唐烨是知府,谁会去细查?

  倘若真是这样,那封信竟成了祝老爷的催命符。燕燕心中难安,更不放心景玉。他素来心细,假如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知道他父亲为何人所害,岂不也陷入危险之中?

  “我去一趟祝府,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燕燕回房换了身素服,乘轿来到祝府,说要给祝老爷上香。管家便领着她走到灵堂,祝老爷已经下葬,燕燕未能看见他想必风光至极的出殡,只看见一个多月前还谈笑风生的人转眼变成了一块黑漆牌位,仓促得叫人感觉不真实。

  接过小厮递来的香,燕燕拜了三拜,插在香炉里,看着青烟袅袅升腾,方才有一股悲凉自心底漫延。

  景玉走进来,跪在蒲团上,向燕燕磕头还礼。

  燕燕想他这些天不知跪了多久,磕了多少头,急忙拉他起来,道:“你也累了,就别与我客气了。”

  景玉坚持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看着他父亲的牌位,神情异常的平静,道:“我爹说他为计家卖了十几年的命,从来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这下他走了,轮到我给他们卖命了。”

  燕燕道:“你一个人,万事小心。”

  说得多了怕他起疑,不说又怕他大意,只能提醒这一句。

  景玉道:“不是还有薛伯母帮我么?”

  人家正经历丧父之痛,燕燕也不好说自己三个月后就要去京城成亲,点点头,道:“我自然会帮你。先前欠的五十万两银子,你也不必急着还,你爹的丧事想必又花了不少银子,若是周转不开,我再借你。”

  景玉道了声谢,燕燕道:“我去看看你娘,你去忙罢。”

  祝夫人正在房中看着景墨写字,燕燕走进来,看见灯光中这孩子的侧脸,过去未曾留意,竟有几分像唐烨。算一算年岁,景墨出生那年,唐烨刚刚调离苏州。

  祝夫人一转头,见她站在门口,蹙了蹙眉,道:“于妹妹回来了。”

  燕燕走上前,歉然道:“没想到老祝走得这么突然,当初先夫去世,他帮了我不少忙。他的丧事,我却没能帮上忙,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祝夫人道:“妹妹向来忙碌,有这份心便够了。”

  燕燕在景墨对面的椅上坐下,摇着手里的湘妃竹扇,细细打量着这孩子。

  祝夫人有些不自在,道:“景墨,你回房去写罢。”

  景墨收了纸笔,走出去了。

  燕燕道:“景墨今年十六岁了,和老祝长得不太像呢。”

  祝夫人心头一跳,面上从容道:“他模样随我,确实不太像他父亲。”

  燕燕用扇柄抵着下巴,作出思索的模样,忽而笑道:“倒是有几分像唐知府呢。”

  祝夫人脸色大变,冷冷地看着她,不知是她玩笑,还是有心,露出受辱的神情,道:“于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燕燕道:“姐姐,你别生气,我跟你说着玩呢。我再跟你说一件好玩的事,正是与唐知府有关的。”

  祝夫人惊疑不定,只听她道:“三年前,我在临清做生意,有一天晚上,经过一座荒废的寺院,好像叫什么铁佛寺,看见唐知府,他当时还是临清的知州,与一名女子在寺里幽会。你说好不好玩?”

  她眼角一飞,似笑非笑地向她看过来。祝夫人脸色煞白,她三年前就知道!但为何今日才说?莫不是因为祝新良?难道她知道是他们……这怎么可能!

  祝夫人身子微颤,鬓边一支银步摇轻轻地晃动,漾开细碎的银光。

  她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吃了一口,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微微笑道:“妹妹就爱乱跑,深更半夜,那唐知府是个男子,自然不怕,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燕燕从这话中听出一丝威胁之意,惊讶于她应变之快,低头拨着扇片,道:“姐姐不知道,像我和老祝这样的生意人,白天黑夜,出门不出门,都少不了人算计。可怜老祝,正值壮年,家财万贯,就这样撒手去了。说不准那一日,我也遭人暗算,命丧黄泉呢。”

  祝夫人口中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先夫明明是意外身亡,哪里有人暗算他?”心里却想:“她什么都知道了,万万留不得了。”一时眼中杀意迸射,就如那晚举起花瓶砸向正与情郎扭打的丈夫一般。

  那砰的一下,她积压多年的委屈都轰然炸响,随着花瓶碎裂,痛快至极!

  祝夫人想起那一幕,兴奋远大于恐惧。

  燕燕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没有最好了,姐姐,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是喜事。”

  祝夫人道:“什么喜事?”

  燕燕从袖中拿出一张大红请帖,放在桌上,道:“七月二十日,我与文靖伯成亲,姐姐娘家就在京城,到时候不妨回去一趟,吃杯喜酒啊。”

  祝夫人愕然,别说是她,谁也想不到谈璓至今还愿意娶一个寡妇。这张大红请帖宛如一座五指山压住了她的杀意。

  未来的文靖伯夫人拿捏着她要命的秘密,扭着杨柳细腰,环佩轻响,施施然离去。

  祝夫人只觉座椅下埋了一筐火药,不知哪一日便会爆发,将她和唐烨炸得粉身碎骨。

  她在折磨她,这歹毒的狐狸精,她要她往后余生都活在这样的恐惧中!

  祝夫人眼前发黑,抬手一掀,将桌上的一套汝窑盏全部摔在地上。燕燕在走廊上听见那声音,感觉替自己,也替祝老爷出了一口恶气。

  活着罢,活着才是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