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五十八章 京城疑云(中)

  昔日印章行的第一把好手孙师傅住在雨儿胡同的一间四合院里,酉时过后,兵部众人散去,谈璓便骑马找了过来。

  看门的小徒弟却告诉他,师父走亲戚去了,要到十五才回来。

  今日才初九,谈璓等不及,唯恐这几日功夫又生变数,孙师傅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万万不能有闪失,想着要是不远便告个假过去找他,遂问道:“他去哪里走亲戚了?”

  小徒弟摇头说不知道,谈璓无法,只好拨马回家。

  苦等到十五这日,早上朔风阵阵,彤云密布,似要下雪。出门前,母亲叮嘱道:“下午我和张夫人,张小姐去红螺寺上香,你早点过来。”

  谈璓嗯了一声,心想问过印章的事便过去瞧瞧,随便挑几个毛病拒了也算是个交代。

  下午他和潘伯打过招呼,提前一个时辰离开兵部,来到雨儿胡同。

  一辆油壁车将将在孙师傅家门前停下,随行的侍卫放下脚榻,一名头戴玉冠,锦衣狐裘的男子走了下来,却是襄王。

  谈璓有些意外,但想一想孙师傅过去常替皇亲国戚刻章,襄王来找他也没什么奇怪的,便下马上前见礼。

  闵恪看见他,笑道:“谈侍郎也来寻孙师傅刻章?”

  谈璓也笑道:“既然王爷先到一步,下官便改日再来罢。”

  闵恪道:“不妨事,我们一起进去罢。素闻谈侍郎是书法行家,本王托人写了几个字,正好请你瞧瞧。”

  谈璓闻说,便没有推辞。

  院子里,小徒弟正坐在梅花树下用红泥小火炉烹茶,见两人进来,起身行了一礼,转头向屋里喊道:“师父,襄王殿下和上次来找你的谈大人来了!”

  布帘子一掀,年过花甲的孙师傅穿着鹦哥绿缎袄,精神矍铄地走了出来。自从他离开万乾堂,谈璓便没见过他,这时见他好好的,不由松了口气。

  孙师傅拱手笑道:“不知王爷与谈翰林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闵恪笑道:“孙师傅,你这茶好香啊!”

  孙师傅道:“这是小女孝敬草民的六安瓜片,确实香得很,王爷和谈翰林待会儿也尝尝。”

  闵恪向谈璓道:“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错一步,孙师傅未必舍得拿出来。”

  谈璓笑了,孙师傅道:“王爷说的哪里话,草民再吝啬那也是对别人,您难得回京一趟,有什么好东西草民还不都拿出来招待您。”一面说,一面引二人进屋坐下。

  他这屋子布置得十分整洁,中间一张长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印章,谈璓拿起一枚看了看,道:“孙师傅虽然退隐,这刀工愈发精湛了。”

  孙师傅道:“自己弄着玩的,让谈翰林见笑了。”嘴上这么说,面上自有一番得意。

  闵恪从随从手中拿过一只锦匣,道:“日前有人送本王一块寿山石,本王叫人写了几个字,恐别人糟蹋了好材料,少不得麻烦孙师傅操刀。”

  孙师傅打开锦匣,拿起那块拳头大小的寿山石对着日光打量。谈璓就他手中看着,其质微微透明,白中带着深浅不一的红点,浓淡掩映,点点分明,光彩夺目,娇艳欲流,似三月桃花散落水上,凝而视之,似动非动,如花飘静水。

  “好一块桃花水啊!”孙师傅失声赞叹。

  谈璓亦是惊艳,接过来只觉光滑细腻,如脂玉一般,道:“以前在辽东,先父从当地山民手中购得一块芙蓉石,成色也是极好的,却还不及这个。”

  孙师傅道:“草民见过的好材料算多的了,印象里也只有几年前童府送来的一块田黄石,还有十年多前王爷送来的那块月尾绿石可与之媲美了。”

  月尾绿石,燕燕那块印章正是上好的月尾绿石!

  谈璓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石头,故作好奇道:“是么,王爷能否让下官看看那块月尾绿石印章?”

  闵恪不疑有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递给他。

  谈璓打开一看,这枚印章无论形状,大小,还是质地,都与燕燕那枚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底部的刻字。

  她那枚刻的是永安长宁,他这枚刻的是日月同光。

  这两枚印章分明是一对,燕燕与襄王是何关系?

  谈璓心中惊疑不定,极力掩饰脸色,称赞道:“果真是好东西,不知王爷从何处得来这块月尾绿石?”

  闵恪道:“一位长辈所赠。”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一抹水纹般的柔情,随后便是淡淡的怅然。

  谈璓察言观色,心想这位长辈多半是已经过世了,又道:“这日月同光四字铁钩银画,笔锋凌厉,极有风骨,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闵恪道:“这个不方便告知。”

  孙师傅看着这块月尾绿石印章,笑道:“草民记得当时刻了两块,另一块可是被王爷送给王妃了?”

  闵恪神色冷漠,不予作答。

  孙师傅自知失言,讪讪地拿别的话岔开了。

  不怪他这么想,这种成双成对的东西一般都是在夫妻情人手中。十多年前,燕燕还是个孩童,自然做不成闵恪的情人,或许两人是青梅竹马。细看之下,闵恪这块印章表面已有一层包浆,比燕燕那块光亮许多,显然是经常拿在手里把玩。他是喜欢这块印章本身,还是睹物思人呢?

  这时小徒弟用托盘端了三盏茶来,谈璓将印章装回匣子,还给闵恪,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茶,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闵恪与孙师傅说定刻章的事,放下定金,见谈璓兀自坐在一旁出神,道:“谈侍郎,你来找孙师傅所为何事?”

  谈璓回神,道:“我来请教孙师傅几个关于篆刻的问题。”

  闵恪点点头,道:“那你们慢慢聊罢,本王先走了。”

  谈璓欲从他口中探寻燕燕的身世,看看天色,道:“天不早了,我还是改日再来请教罢。”

  两人一道走出院门,闵恪正要上车,谈璓道:“听蒋公公说,先前下官在苏州被人陷害,是王爷托他向皇上递的话。王爷仗义,下官在此谢过了。”说着深深一揖。

  闵恪愣了愣,道:“谈侍郎怕是误会了,本王并未叫人递什么话。”

  谈璓看他神色意外,不似作假,也愣住了。

  不是襄王,那会是谁呢?蒋芳相信对方是襄王的人,一定是看见了某种信物。谁会持有襄王的信物,又愿意帮他呢?

  燕燕,谈璓想到她,悚然一惊。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决不能让襄王知道燕燕的下落。

  见闵恪还很茫然,忙道:“那想必是哪位仰慕王爷的侠士假借王爷之名,行此仗义之举罢。”

  闵恪一时也没多想,笑道:“我看或许是谈侍郎在苏州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有人不愿你蒙受冤屈,方才如此罢。”

  两人客套几句,闵恪上车离开,谈璓也骑上马,走出雨儿胡同,却不想去什么红螺寺,看什么张小姐,李小姐。他只想回苏州,看看那一片冰心,为他周旋的佳人,她在做什么,近来可好?

  山远天高烟水寒,他有无尽的相思对她诉说。

  可是燕燕与襄王未知的关系,让他更加警觉,他不能贸然离京,将别人的视线再引向她。

  闵恪坐在马车上,心中疑云渐生。他的亲信不会擅自去找蒋芳,蒋芳也不傻,怎么就相信对方是他的人呢?

  马车行至前门大街,闵恪看向车窗外,清风茶楼的招牌在眼前晃过,一个念头仿佛闪电划过心房。

  他难以置信,却又不愿放过这零星的一点可能,立时叫道:“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