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72章 

  近日,皇帝突然赏赐叶子堔百两黄金,声称是治理西部有方,当时落下的赏赐,而今特意派老耿过来赐给他。

  叶子堔跪地接赏,自然不会真的信陛下只是突然大方想起这番赏赐。

  果然,赐赏后老耿屏退左右留了下来。

  “叶大人自从西部归来,精神头一直差些,时常心事重重,陛下很是担忧。”

  “让公公笑话了”,叶子堔说,“承陛下烦忧,子堔心里惶恐。只是受了些风寒,提不起精神。”

  老耿笑道:“见你心神不济已经数月,恐怕在西部吃了不少苦头,陛下托我带几句体己话。叶大人聪明灵慧,个性严谨,出身贫寒吃尽了艰辛才爬上高位,是不可多得之才,万不能消磨意志,沉沦度日。”

  老耿说的这几句话诚恳又熨帖,直说到了叶子堔心里去。叶子堔略有安慰,“读过几十年圣贤书,要说出来实在有些惭愧。”

  老耿:“叶大人但说无妨,老奴别的不会,打小在宫里长大,安慰人还有些本事。”

  叶子堔沉思良久,给自己倒了杯茶。

  “实不相瞒,在回宫之前,我确实遇上了些怪事……或者说,是一些灵异事件。”

  老耿点头,“鬼神作怪这种东西,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叶大人但说无妨。”

  叶子堔眼神略显惊恐,“有一天晚上,我在沉睡之时被吵醒,看见屋子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蛇,全府的人都看到了,我跑到哪里,那些蛇就跟到哪里,像是盯准了我一样……”

  叶子堔描述的绘声绘色,听得人胆战心惊,不去说书真的是可惜了。他说完,觉得自己一个读书人说这些实在有辱圣贤。只是陛下说得对,叶子堔近来确实恍惚过头了。

  说完后,叶子堔呆愣愣问道:“公公不笑话我?”

  老耿点头笑几声,“我已是花甲之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至于大人说的,那毒蛇跟认人似的只追着你一个满院子跑,老奴确实没见过这等异事,或许大人被人害了也未可知。你可有看看身上可有什么药粉,是专吸引那毒蛇的?”

  “公公说的我也想过了,那之后的次日,我带着之前的衣服,连澡都没敢洗就去了医馆,连着去了三四个,就是没查出什么异样的地方。甚至,我还去过一家捕蛇的农家,就是想弄清楚是为什么,可他捕来的蛇,对我根本没有兴趣。时不瞒公公,该想过的我都想过了,可实在没找出一个答案来。”

  “大人不必心急,也许,只是您的遭遇,不是大梁人能办得到的。”

  叶子堔茫然的回头看他。

  老耿道:“燕国赡养毒物,这您该听过,那种制毒、用毒、养毒的本事,大梁人几辈子都学不来,他们从小,就是在毒窝里长大的。近日伺候陛下,听他拿着折子抱怨过几句,山的那边有些响动,上奏的大人怀疑燕国偷了火药之术,但又不敢越过山峰、越过边界探看情况,只是,山顶上的树木近日却一夜之间枯死了。”

  “边境的事情”,叶子堔犹豫道,“难道魏王爷不管?”

  “他管什么?”老耿说,“大人难道不知,他的那位思勤公子,就是燕国的公子?”

  叶子堔浑身一震。“燕国的……”

  燕国人只会把皇亲贵胄,或者是尤为富裕的子弟,才会称为公子。他以前只觉得,人人对于思勤称公子只是一种尊称,却没想过,也许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同。

  叶子堔清醒过来了,眉峰微敛,“公公,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如果思勤真的身份不同,那他的身世该是绝密。

  老耿故作深沉道:“大人是真的沉沦太久了,王爷的身边人,陛下怎么会不知道身世呢?”

  这话并没有说服叶子堔,事实上,他根本不相信皇帝有这个本事,能查询到此事。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思勤,一个让人看了就会浑身发憷的人。

  叶子堔不以为意道:“我国与燕国素无往来,如果思勤真的身世不同,陛下岂不是更奈何不了他?”这话的意思是,你找我背锅也没有用,谁不知道这半个朝廷已经偏心向了谁?自古以来,手握军权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子。士兵们只需堵上自己的耳朵,文人这一张嘴,就没什么屁用!

  老耿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和冷酷的态度,又不肯放低姿态劝他与陛下同党,当然,他更不可能说,思勤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蒙古王告诉他的。于是他突然昂首挺胸道:“看来,大人的态度,老奴已经知道了,这就去回报陛下。”

  “哎”,正当他走时,叶子堔叫住他,沉声说道:“中原人的三六九等、尊卑贵贱,是骨血里带的,赶不走挥不去,王爷虽下了此令,看似收服民心,整治这个世道,但去不走人心里的根。即便是这东西记在国法上,也不能代表什么,不会有什么大的用处。低贱的臣民永远踩不到富贾高官头上,皇亲国戚门庭再零落,血也是金子做的,等百姓们吃了亏受了挫,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陛下无须过多担心。”

  叶子堔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再多的苦他都吃过,最会看人的脸色。但他这番话也只是在安抚皇帝,仍旧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这样严丝合缝的明哲保身,老耿不便再多说什么,回身行礼,将原话带回。

  叶子堔应付完老耿,但心里终归是有疑虑的,莫非,被蛇追了一夜的诡异经历,真的是思勤的手笔?但心下又觉得,他那人就算再诡异,也该不会怪到这个地步,这实在逃脱了人的理解范围,也不怪他跟中邪了似的没精打采。

  回信往西部住过的府衙,想让人把那夜的事情再说一说,看看自己惊慌之下是否遗漏了什么。那边回信中说:事发当夜,有小厮听到了短促的笛声,只是音律怪异,惊的人不敢起床,且不止一人听过。叶子堔这才半信半疑的觉得,也许这世上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清脆一声瓶裂声,叶子堔惊慌的回过神,看着窗台上那只喵喵叫的野猫,胸中突然怒气交加,手指夹着信纸拍上了桌子,颓然坐在椅子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害我?!”

  他之前听葛永清说,雪里红是燕国的毒,眼下看来,也与思勤脱不了干系了。

  燕国,毒药……试验品……

  “他死不了,他死了,那人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璟心他身体不好,却不告诉我,是我害了他……”

  雪里红。

  叶子堔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出门吩咐下人道:“去给我找一盆玉兰草过来。”

  魏王自从死而复生归来,虽然强撑着体面端庄,但是脸色是骗不了人的,常年行军打仗的人,眼神里永远不会带上一股内敛和容忍,这只能说明,他已经被身体摧垮了性子,因此不得不忍。加之陛下之前莫须有的把他们几个困在藏书阁那么久,叶子堔越想越觉得怪异。

  “快点,现在就要”,他吩咐道。

  拿到玉兰草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拿叶片划伤了手指,就着天光细细查看。这叶子像是能喝血一样,那滴血很快渗透进去,等了很久,边缘上都没有出现那道红边。

  那道红边……

  叶子堔想到了陛下御书房里的玉兰草。当下换好了官服,去往宫里。

  “陛下”,叶子堔进宫后只说了一句话,“可否御书房求见?”

  满心疑惑的赵无坤从寝殿里爬出来,跟他去了御书房。

  刚进门,叶子堔就满心扑在了一棵树上。

  赵无坤皮笑肉不笑道:“爱卿真是好大面子,把朕邀出来,却只顾看一棵树。”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叶子堔并未回头,一心盯着那棵树。

  赵无坤:“你说。”

  “陛下说这棵树是先皇留下的?”

  “当然。”

  “先皇是怎么死的?”

  赵无坤沉默了。

  “陛下,先皇是怎么死的?”叶子堔重复道。

  “你好大的胆子”,赵无坤本身就对他和稀泥的态度不满,眼下这人竟然过来自讨没趣,“竟敢妄议先皇。”

  “臣知罪”,叶子堔终于回过头,恭恭敬敬行了个臣子礼。

  叶子堔开口解释,“陛下该知道,玉兰草本不是这个模样的,他的叶子上没有这道红边。陛下可知这道红边的由来?”

  赵无坤怒气渐消,“到未细细想过。”

  “先请陛下告诉我,这棵树,之前可有浇灌它什么东西?”

  “你倒敢跟朕谈起先后来了。”

  “臣知罪,但需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证实自己的判断,否则恐被安一个欺君之罪。”

  赵无坤:“你什么判断?先说出来听听。”

  叶子堔答:“这叶子边缘上的红线,很可能就是雪里红之毒。实不相瞒,在下之前就中过这毒,在西部的时候被一个高人救了。是他教臣的,雪里红会使玉兰草的边缘”,随手揪下一片叶子,递在他眼前,“变成这样的红边。当然,这叶子上的毒可能重了些,比我之前试过的,颜色深了许多,红边也宽了些。”

  赵无坤问:“你是说,有人给先皇下毒?”

  叶子堔:“是,但是恐怕被人发现了,毒药尽被倒进了这盆玉兰草里。玉兰草吸收了毒性,才会整盆树的叶子都是这样的红边。”

  “之前太监宫女们确实有往里倒茶水的陋习,后来朕见它奇异,将它搬进御书房来,才没有人敢这么做。但是先皇之死……已经太久了,眼下的天下,朕哪有心力去追究这个?”

  “如果魏王,也中了这毒呢?”叶子堔突然问。

  赵无坤盯着他,沉默了。

  “你有何计?”

  “是有些想法,但眼下恐怕还不能轻举妄动。”

  赵无坤不耐烦道:“再不轻举妄动,他的刀就架在朕的脖子上了。”

  “陛下”,叶子堔沉声道,“事先扔出王牌,恐怕之后只会力不能支、节节败退,须得一步步慢慢来。”

  ……

  老耿从屏风后退出,沿着小路悄声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