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60章 

  赵无垠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拍了拍袖子,这才逃也似的离开山洞,想到思勤这个人也是神奇,两个人朝夕相处这么久,没有多少时刻是分离的,他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底下养这么多小玩意儿——天分不用到正路上。

  穿过索桥,来到陆水处,吩咐道:“陆水,带一批人严查西部走/私火/药一事,不必刻意隐瞒身份,但也无需故意张扬。”

  陆水心里有了猜测:“王爷是打算回朝了?”

  赵无垠不否认:“这是个难得的时机,但是想浑水摸鱼的也不知我一个,最好是趁此机会将他们全都炸出来一网打尽,否则到时候身居高位,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水招来陈峰——陆水毕竟是个文明人,让他主动闹事他是做不来的,须得找个老师。于是二人携了自己的兵赶往西部,一边装模作样抱怨着火/药走/私给自己的治安维护造成了多大的困扰,敷衍过那些吃干饭的官宦,一边私自将涉嫌此事的人挨个揪了出来。

  走/私火/药是暴利行业,西部早已经泛滥成灾,几乎成为了这里发家致富的支柱产业。陈峰与陆水要带人端了他们的饭碗,百姓自然不干,于是民众暴怒,与正统军队展开了战斗。赵无垠毕竟没有回朝,所下的命令算不上军令,陈峰与陆水本是没有理由去找茬的,然而一旦有暴动,自然也就有了正统理由。就算皇上知道了,也说不得什么。

  皇上给叶子堔传信,让他上报西部再次暴动一事。叶子堔满头冷汗,心里暗骂赵无坤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净知道添乱。

  “大人,这可怎么回皇上,西部暴动,走/私火/药一事已经瞒不下去了,若是上面查起来……”

  “怕什么?”叶子堔愠怒道,十分看不惯这些遇上点事就着急忙慌的人,“西部的生产总值都是我一手编造出来的,奏疏里压了数值,就算查起来,账目做的也很全面,即使上面派下人来,有几个是我搞不定的?陛下总归发现不了火/药的事。”

  “是,是,大人行事一向谨慎,是小人短见薄识”,跟着这样一个靠谱的主子,下人也跟着叹了口舒心气。

  “不过就是会麻烦一点”,叶子堔喃喃道,转身坐在书桌旁,提笔,沉思片刻开始落笔。

  将信交给信使以后,叶子堔吩咐贴身下人下去,重新落笔写了另一封信。

  三天后,这封信就落到了赵无垠的案头,外加一封陈峰的揣度。

  “陈峰已经带人赶去了玉河青”,赵无垠念着信,这倒与之前的“狡兔三窟”连起来了,原来血刃真的是分头几个方向躲避逃走的。那场爆炸是调虎离山,海上的一批人亦算是诱饵,还有一批人,则埋伏在玉河青静等时机,恐怕,还不知又兵分了几路,这样,不管他们哪一批人活下来,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一个狡兔三窟!”

  “我还以为,他事事都会经过你的同意才会行动”,思勤正专心致志的给他的虫子喂一种粉末,其专心程度,让赵无垠没想到他竟会回话。

  “怎么可能,金甲水师若是连这点机动性都没有,那也只能称之为一种工具而已。看来我当年没有提拔错人。”

  思勤不回话了,赵无垠没忍住凑上前,“你打算将这些虫子做什么用?难不成真要喂给叶子堔?”

  “几只虫子,你吃它的醋做什么?”思勤抬眼一扫他,倏忽又垂下目光。

  赵无垠懒得搭理他。坐在一旁,抬手复又看起信。若这几封信真的都是叶子堔写的,那他出卖血刃,将陈峰引走,似乎也说得通了。赵无垠只是觉得心寒,他向来爱才,一直以来对叶子堔是寄予期望的——迄今为止,朝廷中还没有一个可靠的人。

  “唉,可惜了”,赵无垠呼来下人,“通知陆水,撤出西部,退守梁燕边防线,让左丘步步逼近,我要关门捉贼。”

  于是腥风血雨的西部地区突然松活了起来,然而正当他们想要继续发财之时,才发现劲头不对了。他们已经被人严防死守在了这个旱地,生产再多的火/药也只能内部消化。所有意识到的人后脊梁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峰则在叶子堔的引导下,将血刃的残余势力灭了个干净。为此,还拿出了军令禁止的折磨俘虏的刑罚,自觉惨不忍睹——生吃人肉。但是招不在狠,有用就行,否则就这些视死如归的杀手们,这么多“窟”,得找到猴年马月去才能把他们凑齐。

  又因为有赵无垠的授意,他们不必再顾忌火/药的使用,明目张胆的把威力巨大的家伙什全都拿了出来,血刃这个叱咤江湖十几年的组织,几乎瞬间灭亡。陈峰是个一根筋,说要灭个干净,便连他们养的狗都不放过,甚至包括天上飞的,用来传信的信鸽。

  叶子堔是错了,但是为时已晚,他将军队引出自己的地盘,本想用走/私的钱发展其他产业,也好弥补胡编乱造的奏疏——奏疏写的不是实情,但确实是他的计划。只是已经享受过巨额利益的人,哪里还吃这一套?钱在地上让他们捡,都嫌弯腰累得慌。于是不得已,叶子堔在当地颁下了铁律,可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这才发现,民心在贪欲之下,早就已经失控了。他这才觉得慌张了。没有业绩也就罢了,留下的烂摊子谁能来收拾?

  “是……是谁在给我圈地为牢?”叶子堔愤怒的拍向桌子。

  “这、这一定是有阴谋的,大人,您看现在的局势,各地总兵怎么突然连成一心了?”

  如此完整的布局,一定是有人在观局指挥,否则这些将军们消停了这么多年,都快寂寂无声了,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

  “那些将军桀骜不驯,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听,明着和枢密院对着干。大人,普天之下谁有这种本事,这样的号召力?……奴才只能想到一个人。”

  赵无垠?

  “不可能,他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如果他在,北伐之事绝不可能就此中断。他不会让蒙古人消停的。”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叶子堔实在想不通这幕后的黑手。

  叶子堔立成了一座石像,这是他在忍耐自己的愤怒。跪下的小厮看着他的脸色,也不敢起来,捂着僵硬的膝盖哀怨的垂着头。

  “各地将军们都已经表态,连陈峰那个不要命的都已经马首是鞍,却未见袁大将军有什么动静。”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袁大将军招来的?”

  “袁址驻守北疆,不可能回来,看眼下的局势,这个人明明就在我们身边”,就像天上长了一双眼,眼睁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厮并没有明白他想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跪着不动了。

  叶子堔觉得心慌,自己手下没有可靠的人,以他一个文官,要想收服武将原是不可能的,是他自己倨傲了,来之前,并没有想到武官们这么难收心。唯一能动手的血刃,还让自己卖了个底掉,眼下可如何破的了这局。

  “你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有事随时通知,莫要延误。”

  小厮得救了似的从地上滚起来,极快的又滚了出去。

  叶子堔疲累的坐在案头,回想这些年的不易,有点后悔放弃金陵打拼多年的基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而他只后悔了一刻钟,就逼着自己从这种黯然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西部人民的支柱产业被人掐断了需求,他们像是被重兵把守、火炮武器圈离出来的一块地,任是里面的羊群怎么折腾,也躲不过牧羊犬的威仪。只是却突然没了下一步的动静,看样子似乎想把他们的赚钱行当耗死在里面,让他们自己反思明白,这实在是最温柔的一种处置方式了,其温柔程度,让西部造反人民一脸懵逼。但是这并不是因为赵无垠爱子爱民、宽以待人,实在是因为思勤察觉到了他要回朝的动静,天天逼着他长肉。

  “在回去之前,你至少得长十斤!”思勤将熬好的参鸡汤给他端过来,又给他撕了一条腿,“你这幅病容,一看就是软柿子,至少你面上得先吓住人你说是吧!”

  “什么歪理?”赵无垠虽这么说的,但也是照做了,逐渐将自己的饭量加到了两倍。一边想着:真是浪费军资!现在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呢!

  等到思勤终于说可以见人的时候,他才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温柔的方式没有感化这些欲壑难填的人。陆水他们早就已经暗搓搓动手好几回了。

  赵无垠带着思勤出了山,对陆水下令说:“顽固不化、带头暴动的人,统统关进私牢,不管有多少人。涉及走私火药、制作火药之人,逮捕之后严加看管,由陈峰去审讯。各地官员若有异议,让他们直接去找冯铮。”赵无垠想着,如果说直接去找他的话,恐怕那些人不信,还以为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商。

  西部乱了个底朝天,如秋风扫落叶,将各色垃圾扫了个干净。叶子堔再不出面就不像话了。他也不能总躲在背后,说自己闭目塞听,未能察觉到吧!何况各地区的官宦们已经轮流来抱怨好几回了。

  “叶大人,你说那些兵痞子们像话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私自动兵调兵,胡乱抓人。你说他几句,他就拿刀刃对着你,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呢,大梁就成了一群野蛮人的天下了”,这一位拍着膝盖哭的涕泗横流。另一位又唱上了——

  “我命苦啊,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一朝中举,却被安置在这么一个未开化的地方,民生凋敝,和流放有什么区别?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身为一州之长,连老婆都养活不起……”

  叶子堔听着这一圈有声有调的唱腔,只得安抚:“诸位的苦处,我会转告给皇帝,只是各位将军从来是不听劝的,怕是传达上去,也不见能有什么用。何况,各位将军也都已经放话了,有什么异议去找冯铮将军,只怕是要辛苦我们几个走一趟了。”

  他一语落下,四座皆静,西部脏成那个模样,这几位州长、郡长的手,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叶子堔横扫一眼,心里盘算着谁是那个倒霉鬼、替罪羊。自古以来,官场都是一级压一级,在这里他最大,这个黑锅,自然不会亲自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