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51章 

  次日,袁址只引了赵无垠的副将冯铮来见。冯铮一脸茫然的看着跪坐在矮几前的赵无垠,喃喃道:“大……大将军,他怎么……”

  “他是王爷”,袁址说。

  冯铮好像正等着这句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王爷,是属下庇护不周……您怎么……”

  要说的话实在太多,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先起来吧”,赵无垠吩咐。

  未等思勤开口,袁址已经了然道:“冯铮,不要把你见到璟心的事说出去。”

  思勤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解释道:“金陵局势繁杂,王爷不能就这么回朝,望大将军谅解”,抬手恭敬作揖。

  “我自然懂得,你们没有先去见皇帝,是明智之举。这几年朝政动荡的厉害,原有的圈子已经被打乱,有人趁着这股乱气在搅动风云、浑水摸鱼。如今金陵城风起云涌,还不如我这北疆清净。”

  赵无垠不知道该说什么,闭口不言。他不想争权、不想谋逆,然而如今却好像……已经不经意间走上了这条路。嗫喏几句,话涌上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将军……”

  袁址抬手堵住他的话头,“王爷,我们是血亲,何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该怎么做。只希望,在我一副残躯没入黄土之前,能看到这天下升平的一面。”

  命令道:“冯铮,你跟着王爷去江南”,又看向璟心,“他是你的副将,从小跟到大,你用着顺手。如今出入不便需要人打点,可由冯铮出面。陆水还在银州,对大梁军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火/药。”

  袁址心里明镜似的,这一番话,把思勤先收复军权的盘算全点明了。

  赵无垠对他作揖,思勤跟着行礼。袁址回礼,笑道:“璟心以前就跟我说过,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没有理由,但他就是信,如今看来,那人一定就是阁下了。我们战场上几次相见,阁下的立场游移不定,但你能救他、带他逃出来,鄙人真的很感激。

  “王爷……如今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了,但是自小跟着我在边关吃沙子,我是粗人,一生打仗,教不好他那些玩弄人心的把戏,恐怕这一番风云,还要仰仗阁下。不管他这一生如何征战杀伐,内心,还是个炙热的少年人。”

  “哎,大将军”,赵无垠红了眼眶,“别说了。”

  这炙热的少年人,如今也要卷进那肮脏晦暗的阴谋算计里去了。

  “将军放心”,思勤如受重托,“我会保他平安。”

  临行前,赵无垠吩咐道:“冯铮,带少量轻骑去陆水那儿等着我,此事除了陆水谁也不要告诉,我和思勤公子先去趟江南,随后与你们汇合。”

  这番安排倒是让思勤心里熨帖——冯铮是个硕大的电灯泡。

  袁址热心的送出几十里地,导致赵无垠他们一直没办法御风飞行,好不容易再三推辞将他给劝回去了,那人又要继续目送他们。思勤无奈附在他耳边道,“哎,你说是他将你养大的,我看大将军可比你热情多了。”

  赵无垠一时分不出他这是调侃还是实话,只得如实说:“大将军一直说我像我娘,从小就像。”

  “哦?哪里像?”

  赵无垠答:“外柔内刚。”

  这话思勤倒是很认同,眼前人的脾气一旦倔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住。从他重伤卧床,日日照顾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回头一看,终于不见了袁址的身影,思勤默默折了一个方向。于半夜,再次飞向江南。

  途中思勤给左丘传了信:王爷要回朝。

  左丘又联系到柳叶眉,担忧道:“他那个身体,还回朝做什么?等着被那些人折腾吗?”

  柳叶眉定定的看向他:“公子亲自传给你的?”

  左丘疑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是那只雄鹰送过来的。”

  柳叶眉拖着下巴连“啧”了几声,“他们狗咬狗,这天下大乱,有人要趁火打劫了——哎,左丘,你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吧,如果不是的话,我现在就抹了你,也省的公子沾手。”

  “你这话说的,我们经历过多少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那你过段日子,可别害怕”,柳叶眉意味深长看着西边的太阳,“落日西沉,旭日东升。”

  赵无垠率先找的是文安,鬼似的大半夜落在了他家的院子里,还着了一身白。

  “文安。”

  水桶跌回井底溅起幽深的水花,文安吓得后退,差点一个趔趄跌进井里,幸而扶住了边沿。摸摸脸,不敢置信道:“王爷?”

  “是我”,赵无垠说。

  “王爷你……是人还是鬼?”文安走上前,抬手欲戳他的脸试探一下。被思勤抬手拦住。

  “哎哎,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吗?”

  文安听到人声,吓得后退几步跪下:“属下参见王爷。”

  “快起来吧”,赵无垠扶起他。

  文安茫然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勤摇头叹息,他真的很想写一本册子,印刷几本,见到一个人就给他发一下让他自己看,也省的反复来回的说。

  “先进去说,方便吗?”

  “当然方便,王爷请”,文安让开路,领着他们进了卧房。

  “地方小,王爷别见怪”。

  三个人坐下愣神半天,文安才想起还没给人沏壶茶。

  “我、我去烧水”。

  “不必了,夜已深”,思勤拦住他,“一会我来吧。文安,王爷是信得过你,才来找你的。”

  “属下惭愧,王爷对我有提拔之恩,当年北伐之争却未尽丝毫力气,造成那么个结果。”

  “你是江南守军,自然不适合去北方打仗,是上面没有派你去,不是你的错”,赵无垠贴心开解。

  “王爷不知道”,文安说,“自从你不在了,这军队里可是糟乱的很,统领我们江南水军的是个刀都没拿过的酸腐书生,属下们没有一个服气的,这几年,小暴动可不少,陛下不管,只能这些总兵们偷偷摸摸出兵压制。”

  “你之前私自调兵压制金陵之乱,我已经听说了。”

  “是,属下该罪。只是没有人管,总兵们若是再不管,这天下就真的大乱了。”

  “我没有怪你,解除金陵之危,你办的很好。”

  “江南水军尚且可以安固,只是金甲水师太过骁勇,又摊上陈峰那么个不要命的人。您不知道,当年王爷之死传进金陵,陈峰带着江南水军差点杀进金陵,去找皇上讨个说法。”

  赵无垠皱眉:“他找皇上讨什么说法?”

  文安说:“因为有人分析,此战之所以败北,皆因朝廷尔虞我诈,扣押前线军资有关,后来又流露出北伐的队伍中有朝廷勾结蒙古合伙作案的奸细,所以才害死了王爷。陈峰气不过,带着金甲水师要找那群人拼命,非要找皇上讨个说法。”

  “这个人”,赵无垠失笑,“那两根手指头算是白断了。”

  思勤问缘由,赵无垠解释:“陈峰自当上金甲水师总兵起便发誓,他带领的军队,打一次败仗,他自断一根手指。”

  “这也太偏激了吧?”思勤惊讶,“胜败乃兵家常事,十根手指头都剁没了,他拿什么打仗?”

  赵无垠斜睨着他,眼含笑意,“这么多年,他只败了两次。”其中一次还是败给大燕的。

  “谣言也并非全错”,赵无垠说,“我当年被害,确实是因为有奸细,也确实是因为朝廷奸臣勾结蒙古,埋进北伐军里的钉子。怪我技不如人,未能慧眼识‘英才’”。

  想起薛鸿飞给他下的这一身毒,思勤脸都气的僵了,贴近他身后,手扶着他的椅背。

  “文安,我来找你,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笔送命的买卖,当然对我来说也是。”

  文安洗耳恭听。

  “我不能就这么回金陵”,他拽着思勤在他背后不安分的手,“我若是这么回去,会被朝廷里的劲风给卷死的。我来……”手臂搁在桌子上,眼神坚定的看向他,“是想问你一句,你是要听我的,还是要听枢密院的。”

  文安愣神一会,很快想明白了,跪地俯身道:“一身功名利禄皆来自王爷,自然是听王爷的。”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可得想清楚,晚一点再给我答复。”

  “无需多想,属下听王爷的,这天下……这是众望所归。”

  这天下本来就该是王爷的。

  “好,今夜先叨扰,我明天去找陈峰。”

  “陈峰那里有我传信,只是他这个脾气,我怕他嘴兜不住。”

  “兜不住也得兜”,赵无垠握紧拳头,“现在不是我露面的时候。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你带他来见我罢!”

  当夜,文安将赵无垠安排进了厢房,房内烛火未点,赵无垠借着月光看着他,“我没有退路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思勤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

  “如果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收复故土,那你说,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又是为了什么?”

  思勤踌躇半晌,答不上来,赵无垠就一直看着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是为了让正义取胜,所以须得用比魔鬼更残忍的手腕才能消灭他们,才有机会把光明撒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