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36章 

  近日,是蒙古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一大早便有人把思勤喊了过去。思勤叮嘱他不要随便出这个门,这间院子方圆百米都有重兵把守。他说,即便没有被阿木古郎的人给逮了去,也难免被人当成野生动物一箭射死,即便没有被人当成野生动物给射死,万一被阿木古郎的政敌给抓到,也不会放过你。这蒙古内看你不顺眼的人太多,保你一条命可不容易。

  “不要让我这么久的心血白费了”,思勤临行前这么说,让赵无垠感觉自己就是一件费时费力制作的工艺品,贵重的不是他这条命,而是砸在身上的时间、心血,以及草药。

  赵无垠觉得自己活得真不容易,从小到大,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想让他死。他无聊的坐在院子里练剑,只是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武功都恢复不到起初的水平,每当练到兴意正浓时,这副身体就不好使了。五脏六腑如火中烧,心脏直坠着要落到无限深处,一旦开始咳嗽,喉咙便开始泛起血腥。

  思勤不让他咳嗽,除非呛着实在忍不住,类似于嗓子痒之类的,都要他硬忍着。赵无垠很快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咳嗽的越厉害吐的血就越多,这些血就像是本来就存在他的嘴里一样,一个不小心就往外冒,整个身体,都像一只巨大的漏斗,随时有被漏空的危险。

  压抑住毒性已经不容易,体内的血一旦流失过多,那些毒就会加倍的复发,一旦形成连锁反应,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赵无垠揉搓着喉结,慢慢清理着卡在喉头的血。院门却突然被人暴躁的一脚踹开。他冷眼看过去,看到一个身着华丽藏蓝色服饰的女人,浓眉大眼,皮肤晒得黝黑,好像她天天曝晒在日头田间一样。赵无垠对她有印象,她就是当年和阿木古郎一起放羊的人。

  南迪无视了他四处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想找的人,最终不情愿的看向他:“嘿,小白脸,思勤呢?”

  若她能好好说话,他倒也不厌恶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听着这语气,心中便生不出什么好气。

  “嘿,我问你话呢”,南迪走过来,似是有点惊讶,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你这小白脸长得还挺俊俏的哈,你是谁的奴隶穿的这么齐整?”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汉服,挽了一个汉人的发髻,头上还带着一只打磨精美的木簪子。能在这里出现的汉人只有两种人:俘虏和叛徒,而他既然没有做蒙古人的打扮那就只能是俘虏。俘虏,也就是奴隶。

  “思勤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连个奴隶都上赶着伺候着。”

  南迪显然看出了那只木簪子出自谁的手,上面还有阵阵药香,是思勤从那几大车草药里挑出一块檀木花心思打磨的。她伸手去碰那木簪子,赵无垠没好气的偏头躲开。

  “嘿,我说你到底什么人啊,这么狂?”

  南迪是阿木古郎的妹妹,也就是蒙古国的公主,自幼娇生惯养、性格泼辣,没有人敢和她叫板,被一个奴隶欺负显然不是她的风格。她对赵无垠大打出手,赵无垠只做防守不与她正面对峙,南迪见这人身手滑不溜秋的抓不住,便连拍了几巴掌叫来了门外的跟班,四个人一起上房揭瓦,还是没能抓住他。最后赵无垠毒性发作呕出一口血来,这才落在她手里。

  “你要干嘛?”他含着血疑惑的问道,一张脸苍白的像纸,南迪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咽气了,握在手里的手腕也全是骨头。一刻钟以后,赵无垠才缓过来,但为时已晚,已经被南迪用马鞭拴着手腕拷上了。

  “你身手不错,雪藏在这里亏了,今天敖包祭,一会有射箭比赛。你帮我赢了达来,我就放你走。”

  “我不去。”

  “由不得你”,南迪不由分说把他拽了起来,不顾他火烧般的胸口。赵无垠感觉自己走路都有点飘,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出了城区,草原上的风异常的狂烈,生生把他给吹醒了。但好在五月中旬,放眼望去一片绿盈盈,这风吹得让人心高气爽。

  南迪扯着马鞭,马鞭的另一头绑着赵无垠的两只手,后面跟了四个护卫,就这么把人带到了祭祀场上。在场的所有人脸都绿了。

  南迪不会看眼色,豪声壮气道:“达来,你等着,我今年必赢你,把那百匹汗血马先给我牵出来等着——嘿,奴隶”,南迪刚要说:今天给我好好干,干得好我就给你求求情饶你一条小命,否则我就剁了你!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声奴隶叫出来,在场立刻有人炸了。

  “你叫谁奴隶?!”

  南迪一愣,放眼看去原来是其他的奴隶,便没有放在眼里。正要撅回去,思勤过来了。他面色凝重的解开赵无垠手上的马鞭,又吩咐左右拿来披风给他披上。南迪看的一愣一愣的,没见思勤对谁这么体贴过。

  “王爷,原来您没有死。”

  那些梁人奴隶对着他跪了下去,他不认得,但看下跪的姿势是军营里的人,想来是跟着他北伐的将军手底下的人。赵无垠抬手让他们起来,内心却凝重,因为他自身难保,救不了这些人。

  那些梁人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抹着眼泪站起。

  “王爷?”南迪晃晃悠悠走出——大梁只有一个王爷,“魏王爷?!”她这么抬头仔细一瞧才认出了他,“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南迪自知失言,立马堵上嘴。

  赵无垠养病期间瘦得皮包骨,一身病恹恹的模样看着要多惨有多惨,哪里有当年从山上飞下来的英姿飒爽。

  “南迪”,阿木古郎低声叫她,“你错过了祭祀我都没有找你麻烦。到处瞎溜达什么?”

  南迪嘟囔着走过去,“我以为,那个,我是想叫着思勤一起来嘛。”

  “我看你是想叫思勤给你打马虎眼”,阿木古郎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满是疼惜。南迪是家里唯一的妹妹,兄长们再怎么斗得水深火热都烧不到她头上。

  赵无垠的出现,是祸非福,这些梁人奴隶知道了他在这里,心里便立刻像是树了一杆旗,腰杆都直了。而赵无垠只会更加的内疚,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王爷,好久不见。”

  说话的是达来,这些将军们都跟他交过手,赵无垠现在都记得他们的随身武器、特长以及用兵特点,记得他们交战的每一个细节。达来最擅长的就是弓箭。不过现在羊入虎穴、力不从心,记得再多也没有用。

  阿木古郎眉头微皱,在想怎么让赵无垠离开,在这些人面前思勤是说不上话的,这些人斗来斗去,最后的目标还是自己。

  “达来,你等着,他一定能赢你——大哥,他身手奇好我才带他过来的,你别罚我了啊”,南迪嗫喏着嗓子撒着娇,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不是为了让你赢吗,灭一灭他的火气。”

  阿木古郎心领神会。自从阿木领兵撤离前线,战争失利,达来率军夺回两座城池之后,他的气焰便越来越高涨了,最近更有依附于对手的趋势,确实应该打压一下。阿木放弃了让赵无垠回去的打算,当然他心里是有隐秘的:因为这场胜利将是赵无垠为他争取来的。

  思勤见情况不妙,低声问他:“你能撑多久?”

  “刚吐完,一时三刻应当不会再吐了”,他把喉头的血咽下去,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我就算病体缠身,对付他也是绰绰有余。”

  那边的达来在激他,“怎么着,魏王爷,射箭这就要开始了,你我先打个样儿?”

  赵无垠甩开思勤扶着他的手,思勤见避不过去,便吹了哨叫来自己的马给他骑,“蒙古马烈,是不会听生人的话的,我的马给你骑,听话的很”。他摸了摸马头,凑近在马耳朵边说了什么,赵无垠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然而不等他细究,达来的哨声也响彻了了云霄,好像提前宣示着胜利。

  赵无垠骑上马,背上弓箭,单薄的身子未着甲胄,阿木看着他一举一动凸显出身上的骨头,心里一阵钝痛,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赵无垠刚踏出几步,就听见思勤在背后喊他:“喂!吃了我那么多宝贝药好不容易保住这条命,你可别死了。”

  赵无垠笑道:“大惊小怪,我赢给你看!”

  他们二人先后驶入广袤的跑马场,背影迅速消失。移动的活靶子出现在丘陵之后、出现在茂密的草丛里、出现在天上,有红点印着的就是靶子,不管死的还是活的。

  风声在耳边呼啸,让他找回了点以前的感觉,箭矢迅速从手中飞出,一支紧着一支,身体像是久躺的人突然下床活动筋骨一样舒适。

  赵无垠很快找回了手感,越来越占据上风。最后一个靶子被他抢先一步射死之后,一支利箭于耳边呼啸而来,他迅速反应伸手握住,这才明白思勤为什么要叫他小心——原来这比赛是可以见血的。

  达来对着他三箭连发,赵无垠用弓一搅,箭矢悉数落进了他的箭筒里。按照赵无垠的习惯,他会宰了达来,在这个活不见人死不见鬼的地方,让秃鹫啃噬他的尸体,也算是为这些腐食动物做了一件好事。然而他终究不能下手,他还没有活着离开这里。

  赵无垠骑着马绕过他的马头,达来的马脾气暴躁,见不得别的马跑在他的前面,赵无垠已经发现了这点。在达来被迫带着一路狂奔的时候,他瞬间扯住缰绳减速退到后面,对着马的屁股,还有达来的屁股两箭齐发,那马长鸣一声狂奔而出。瞬间便不见了人影。赵无垠轻笑一声,感觉胸口都不疼了,驾马往回赶。

  思勤看他完完整整的回来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此人使了什么坏,嘴角还挂着得逞的笑意。把他扶下来以后便问他:“你做什么了?达来呢?”

  “我不知道”,赵无垠收敛起笑容,“他的马跑的太快了,刺溜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呵,刺溜一下”,思勤没忍住也笑出声,见场合不合适才费力忍下去。

  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达来还是没有来,接着第三场第四场,达来依旧没有回来。一直到下一场摔跤比赛就要开始了,才有人议论纷纷:“达来勇士,参加的是射箭还是赛马比赛,怎么还没有回来?”

  赵无垠但笑不语,却不知道阿木古郎斜睨着他的眼睛里也噙着笑意。

  摔跤比赛摔到一半,达来的马突然疯狂的冲进了摔跤场,引起一片骚乱,差点把两个摔跤的人给踩死。阿木迅速拿过手边的枪·刺了过去,把那马刺死了才停止了这场混乱。

  “赵无垠!”达来从马的尸体上爬起来,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走起路来屁股上的箭摆来摆去,引起一片哄笑。

  他愤怒的走近赵无垠,思勤抬手挡在前面。阿木古郎在背后道:“算了,愿赌服输,是你技艺不佳,下了赛场找什么德行,这马正好宰了祭祀,各回座位,不要破坏敖包祭——达来将军,要不你先回家包扎一下吧。”

  那些看热闹的人又是一片哄笑,南迪嘴毒的火上浇油,达来烧着脸连滚带爬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