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定风波>第25章 

  柳叶眉下了马车,见到二十几个整齐有素身着便衣的人,人人腰间挂着一柄长刀。

  柳叶眉刚施完礼,为首的一人就说:“左将军在何处?”

  柳叶眉对着车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左丘从车上下来,那几位亲兵这才下马半跪着行礼。

  “一路上有人指引,胆战心惊,还以为是圈套,没想到将军真的在这里。”

  左丘道:“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那几位亲兵又整齐划一的对柳叶眉道谢。

  柳叶眉忍不住失笑道:“你们王爷还真是挺看重你的,至于派这么多人过来吗?人又死不了。让他们都起来吧。”

  左丘做了一个“起”的手势。

  左丘走过去,和兄弟们闲聊几句北境的情况,柳叶眉默默的回到马车里。王道透过门帘缝看着外面一个个挺拔而立的年轻人,噪音沙哑的开口:“国家的希望,民族的脊梁。大梁从来不缺有才华的年轻人,却不知为何过了四十而不惑的年纪,反而一个个变得糊涂、混沌起来”,他皱着眉,似乎是非常费解。

  “谁又能一直像年轻时候那么肆意,干干净净的,保持一片赤子之心呢?”柳叶眉开口说,“王老是小女子见过的第一人,所以才会如此敬您。”

  王道自嘲的苦笑摇头,“我在朝中与李啸倾分党对立,思虑不甚,遭人暗算,害的那些跟随我的人一个个远离朝堂,更惨的,甚至家破人亡。算不得圣人,不过披着一张圣人的皮罢了。”转眼,他便压下了满眼的情绪,“我们该出发了。”

  左丘看到车窗里招了一下手,立马撂开话头,半个身子钻进马车里。转过脸就开始严肃的分配人手:“十个人随我一起去澎湖,十个人埋伏金陵,随时等候差遣。”

  “是!”

  马车浩浩荡荡在官路上行走着,经过两个驿站,已无人看出后面始终跟随的,是刚从疆场上骁勇厮杀下来的士兵。

  左丘鞭子抽了一下马背,余光扫了一眼车内——别的不说,柳姑娘“改头换面”的功夫真是十分了得。恐怕她只要动弹的了,这天下就没人能找得到她。柳叶眉极擅长潜伏装扮,似乎通晓世人的万般模样,因此扮起来一个比一个像,根本不怕被人拆穿。

  这姑娘人美,心……到目前为止,至少看起来还挺善的,就是不爱给人好脸,那张冰冷的脸上丝毫不见神情,连眼神都是冻住的。左丘头一回对一位女子敬而远之,胡刀铁骑的汉子们更不必说,也就王大人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王大人,只身深入敌寇中心,是否太过危险了?”柳叶眉看着马车一步步西行,路上风土人物几番变幻,心里越来越忍不住担忧——所有考验人情的计划,风险都太大。

  王道似乎毫无所谓,“不是还有你们陪着吗?怎么能叫只身?”

  “可是……”

  王道竖起一只手,让她自不必说,“他是我的徒弟,我理应去见见他。”

  柳叶眉他们在日复一日的追查中,终于扒出了红蝉会的幕后主使人——葛永清。很不幸,他是一名前朝官员,还是王道的座下弟子。葛永清腹有诗书、才华横溢,颇有指点江山之才。可是先皇的脾气哪里听得进去忠言逆耳,在一次拨乱反正中,毫不犹豫的把他脱下了水。

  失魂落魄的葛永清回到故乡澎湖办起了私塾,名声很大,招来不少才人志士投奔。再后来,这些投奔的人,很多都进入了朝廷。他们有的形同陌路,有的亲密无间,然而,无人知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红蝉会。

  澎湖特产黑翅红蝉,既是剧毒,也是良药。

  红蝉会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才被费劲的扒出来。如果他们猜的不错,李啸倾应该也是红蝉会里很重要的一个人,要不然朝廷换水不会如此迅速,就像筹备了多年、随时等待着变动一样。

  “我不明白”,柳叶眉说,“他们既然已经如此厉害,我们为什么还要自行暴露呢?”

  “敌人在暗,我们也在暗,要想战胜强大的敌人,只能出其不意。他不敢动我,何况我现在无官在身。红蝉会是文人集团,没有武装力量,他们习惯了那一套一套的阴谋诡计,我偏偏要和他们反着来。我想知道,这个葛永清,他到底想干嘛。”

  王道说得坚定,柳叶眉没法再反驳。他们江湖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朝廷的水有多混。那些饱读诗书的皮囊下,埋藏的是一颗怎样捉摸不透的灵魂。

  金陵城里,卢贞接着李啸倾的吩咐去议事。手里捏着信使带给他的信,一边走一边看,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尖声细语的“哎呦”一声,身材圆滚滚的,像个球一样弹了出去。

  杜公公揉了揉肩膀,头发比前几年更白了,皮肤却还是油光水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胖的。

  “郡王爷这是急着做什么去?心不在焉的。近来可好?”

  “好”,卢贞面不改色只回了他一个字,再不多说话,绕开路便走了。徒留杜公公遥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愁苦。

  卢贞刚到李府,就被管家接过去,一路上穿过竹园石林、泉水瀑布,这才到了一座湖心亭里。李啸倾自诩文人雅士,尤其喜欢这些氛围感的东西,把自家花园装饰的瑰丽非常,据说一石一木都是他亲手操办的。不知道李大人天天忙着勾心斗角,是如何腾出时间捯饬这个的。

  卢贞走近,李啸倾恍若才看见他似的,惊讶的起身,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何事?”卢贞收好折扇,话不多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直入主题。他肚子里可没有这些文人墨客那么多墨水儿。

  卢贞知道在他们这条“船”上,自己不算地位高等之人,这些表面上的尊敬,都是为了这套身份。而这条船上的主子到底是谁,他至今还未窥见。

  “按照大梁的礼节,皇子五岁时习诗、书、礼、射,立储之事在早不在晚,拖久了恐怕成祸患。”

  卢贞心里把他的话翻译了一下:如今朝廷几乎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是时候该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上位了。而最好的人选,当然是皇长子。皇长子他娘都是他捧上去的,缘分自然深一些。

  “那容妃娘娘不是早就和你反目了吗?”卢贞问道,“怎么,你还要扶持她的儿子?”

  李啸倾看起来一脸的一言难尽和悲苦,活生生一个被亲闺女背叛的老父亲。魏琪扫了一眼插嘴道:“容妃和朗才不足为惧,只是大人现在还狠不下心下不去那个手罢了。”

  卢贞品味着他的语气,恨不能从这短短几个字里琢磨出千万层意思。

  “陛下难道还不够听你话的?怎么突然急着就要立储了?”

  赵无坤天天想着作画和美人,泡在后宫里,也就是念着先祖的遗训,这才没有不早朝。这样一个人,难道不是最好的傀儡吗?

  魏琪偏头看了李啸倾一眼,李啸倾状似悲痛欲绝的点了点头。

  只听魏琪说:“你可听闻最近市井上口耳相传,有人在招揽土匪和残兵?”

  卢贞点头:“略有耳闻。”毕竟他和土匪、市井小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那些人,就是朗才暗地里招的。”

  卢贞不解:“他招这些人做什么?”找一堆无赖,然后养着吗?

  魏琪忍不住笑了,“他可能,是想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吧。毕竟他一个作画的,也没有摸着枪杆子的机会。”

  卢贞真是吃了一口大惊,就朗才这样的人,竟然能在大梁的朝廷里活了这么多年。不得不感谢李啸倾给他留了一条命。

  想到这里,卢贞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朗才存在的价值:自从他开始背叛他们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被安排好了。李啸倾把他当成了挡箭牌,既可以用来挡箭,箭扎的多了,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毁掉——李啸倾会用朗才来挡什么箭呢?

  “郡王”,魏琪喊了他一声。卢贞知道自己陷入思绪里一时走神了,板着一张脸状似无意的应了一声。

  魏琪接着说:“根据最近的边境来报,我听闻北疆愈加动荡,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死伤人数和流民却不见多,内地更是一片祥和。魏王还真是创造了战场上的神话,不知这些事情,你可知道多少?”

  卢贞眼神瞬间冷下来,一眼扫过去,割开了空气,却割不开魏琪那张笑吟吟的皮,他丝毫不为所动。

  “我与他早就断了联系,我怎么会知道?”卢贞恶狠狠的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李啸倾一边忙着和稀泥,一边撺掇着看笑话。心底里也在暗自揣摩这个如烈火一样的年轻人——简单,但迅疾,有种奋不顾身的勇猛。

  “魏大人不是那个意思,郡王不要多想。我们几个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互相还不够知根知底吗?”

  卢贞冷哼了一声,一记白眼给他翻了过去,“李大人不必暗示我什么,谁不知道我和魏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知道,我背叛了他,他一直没有来找我算账,惹得你们猜忌了。”

  李啸倾笑吟吟的看着他,话已经捅破,也就不必再端着了。

  卢贞俯身凑过去,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你们当静太妃傻吗?这大梁朝廷有多糟粕魏王驻守边境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让她儿子乖乖回来,让你们设套吗?”

  卢贞直起身,“北疆的战争持续两年,是真是假,咱们没去看过,谁也不知道。你若是怀疑什么,你不如派几个人去北疆亲眼看看打没打不就得了?”

  李啸倾和魏琪对视一眼,开始打着哈哈给他斟茶,好似刚才的硝烟全然没存在过似的。谈判场上就这一点:硝烟一直在,真诚只是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