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66章

  长笙灰头土脸的刚从厨房出来,一股脑就撞到李肃怀里。

  他抬头,正好瞅见那人十分不满的眉头翘的老高,下意识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肃身上的大氅落满了雪,见长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赶忙将大氅解了下来将他裹紧,蹙眉说:“怎么穿这么少。”

  长笙被他束着衣领拖到眼前,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李肃,道:“回屋说。”

  李肃问他:“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长笙笑道:“嗨,刚才生火的时候没注意,差点把你家厨房点了,还好我手脚利索才没酿成什么大祸,走吧走吧,进屋去,外面怪冷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长笙撅着屁股在柜子里面翻了半天,李肃就站在他后面,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地总是下意识往他撅起的那个高度瞟,喉间微动,耳根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等长笙转过脑袋的时候,发现李肃一张脸有些怪异,不由问道:“你这脸怎么了?这么红的?半天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李肃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急忙掩饰眼中的慌张,问道:“你在找什么?”

  长笙说:“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旧衣服穿不了的,我下次去厨房的时候套在衣服外面,不然总是一脏就洗,太麻烦了。”

  他自从前些日子吃了几顿李肃后厨做的饭食之后,这嘴巴就挑剔的不得了,从前魏淑尤家那几个厨子太糊弄了,做出的菜都是一个味,吃了十年这嘴巴早就淡出鸟了,魏淑尤大大咧咧的也不嫌弃,到底还是李肃精致,所以他要赶在回王府之前先跟后厨的人学上一些,等到时候魏淑尤回来,他也好当着他的面卖弄一番。

  李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我从不穿旧衣裳,你找了也是白找。”

  长笙一想,倒也是,李肃这个人毛病本来就多的很,用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超过三次就丢掉,极度铺张浪费。

  长笙一双眼睛在他一身孝服上扫过,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去宫里吗?”

  李肃点头,说:“明日国丧就结束了,晚些的时候得去拜一拜的。”

  长笙拧了拧眉,没说话。

  李肃说:“皇八子今晨刚回宫,想必这京中的局势又会有新的变化了。”

  长笙问道:“他能跟赵玉锵争权不成?”

  李肃:“不好说......这十年赵玉清一直在外游荡,在京中可以说没有任何根基,即便背后有母系族人支撑,可到底不如赵玉锵在朝中的势头,他若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赶来悼亡哀帝最后一面还好,若是真的被那帮人鼓动的生出什么其他念头,恐怕会比较麻烦。”

  长笙冷笑:“最好让他们窝里斗,能死一个是一个,死光了最好。”

  李肃笑道:“这话说的怎么一股孩子气,别人面前可不许再这么说,否则你这颗小脑袋我可没能力给你保住。”

  长笙挑眉说:“我可不怕他们。”

  李肃摇头道:“如今哀帝的死是群臣上下每个人心里的一根刺,他们都把这罪责施加到当日反戈的蒙奸头上,现在各方都在大面积搜索那夜逃跑的披甲奴……长笙,现如今越州那边的起义越闹越大,赤水周边的几座城池也接连失守,朝廷现在对奴隶恨之入骨,光是京都城内的奴隶,都已经杀了不下千人,其他州郡,但凡是豢养了奴隶的家主,现在都合计着要将他们处置了......”

  长笙有些自责道:“都怪我,当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李肃安慰他:“跟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那晚你没有做那事,越州起义加之赤水之乱,朝廷对这些奴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长笙皱眉问道:“赤水那边的乱子到底是谁挑起来的?”

  李肃凝重道:“目前还不清楚,能瞒的这样密不透风,想必此人手段非凡,王域派出的中央军前几日刚刚抵达,目前根本压制不住,现今各方又是雪灾,朝廷被这些事情搅的一团乱麻,还暂时顾及不到赤水。”

  长笙冷哼道:“你看,连老天都不想放过他。”

  李肃转头看着屋外茫茫大雪,静静出神。

  长笙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脖颈处一道淡淡的刀疤,想起这是那晚两人交手之时他用匕首划下的痕迹,一时间有些自责。

  问他:“李肃,若是有一日家国责任和儿女情长都放在你眼前,你会选择哪个?”

  这话本是不该问的,因为这是一个十分必然的问题,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个月以来,长笙一直呆在李肃身边,饶是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可依旧是没人敢提起关于这一方面的问题,此时风雪凌冽,长笙终于戳破了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纸,事实这种东西一旦赤条条的摊了开来,他们都避无可避。

  李肃微微低头看他,他下巴微尖,颌骨线条十分硬朗,鼻梁山根处像是刀削一样又挺又直,可能是不常笑的缘故,眼尾处那丝玩味的神色总觉着有些阴冷。

  长笙见他不说话,一时间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也对,西汉是他的国,他虽与西汉的仇恨不共戴天,但家国之间总是会大于私人之情,况且,他们俩应该还没到那种地步吧。长笙想。

  面色尴尬的笑了笑,长笙说:“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间。”

  李肃出门的时候,正迎上黄昏之际风雪最大的那会,阿成将雪白的狐裘大氅备好,拿了把伞,李肃摆了摆手,示意不要。

  阿成问:“二爷,直接去宫里还是?”

  李肃顿了顿,问他:“赵玉清已经去守着了?”

  阿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是赵玉清,卡了半晌,才道:“啊……是,从晨起回来一直到现在都在祭堂里跪着,听说还直接占了五殿下的位子……大臣们看那架势,都没一个敢上去劝说的。”

  李肃冷冷道:“占了便是占了,如今没有任何明令说赵玉锵便是储君,不过是暂代掌政,还真当自己是条真龙了。”

  阿成说:“今天一天,八殿下除了跟狄国公说了几句话之外,再就是跟三公爷寒暄了几句,其他人问什么他都不理的。”

  李肃问他:“明日金棺入陵,梁骁的事,有没有什么眉目?”

  自隆武帝逝世当晚,梁骁手下半数士兵皆跟着蒙奸一起反了,赵玉锵大怒之下当夜就将梁骁扔进了大牢,梁国英远在聊城听说了消息之后急的焦头烂额,却也不敢贸然回来,还是三日前法师替哀帝诵经时说需要几位煞气重的将军给哀帝压魂,梁国英这才被招了回来。

  当年西汉烈烈威风的镇国将军,这十年来一直过着蝼蚁伏低般的日子,满腔热血都随着北陆的那年风雪湮灭而去,不知今朝。

  明日哀帝入陵,按道理,百官须得全部就位,梁骁作为京畿殿一员,理应跟着前去,却不知赵玉锵会不会放他出来。

  说起来,他入狱这事,终究是李肃对不住梁骁在先,若非之前他故意将梁骁的人手安排在长生殿外,也不至于生出这样变故,不过李肃也是后来才知道,梁骁手下那批人,早在几年前就被魏淑尤给换了个一干二净,这通天的本事,若是其他人来做,李肃倒还觉得新奇,可若是魏淑尤的话,只能算是梁骁倒霉了。

  下人早就将马停在了门口,李肃正欲翻身上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朝阿成说:“你先在这等我。”

  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里。

  长笙看着屋外的雪怔怔,不一会儿,但见李肃忽然折身返回,不由一愣。

  看他肩头已经落满了雪,正要问他怎么了,就听李肃站在门口朝他轻声说道:“长笙啊,倘若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会顺着我的心去做抉择。”

  等长笙回味过来这番话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

  月亮有些惨兮兮的吊挂着,满目的白将黑夜都反照的一派明亮,梅花的花枝被厚重的雪压断了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小院里乍起,惊的枝头栖息的夜枭猛拍了两下翅膀,哀叫几声。

  黑衣人把信递到案头,长笙有些为难的扶额说道:“太快了,两日一封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黑衣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却不敢多话,只说道:“王爷还等着少爷回信。”

  长笙压根不敢去拆那信件,原因无他——一个月前他从老黄马背上跑了回来之后,被老黄一状告到了远在雁渡门打仗的魏淑尤,后者气的差点就伶着他那七八十斤重的长戟过来把长笙捅死,后来若不是战事吃紧,长笙小命肯定是难保,原以为庆幸躲过一劫,却不想魏淑尤每日一封骂骂咧咧的信现如今已经将他案头堆的老高。

  内容就是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字又是出奇的丑,一开始长笙还硬着头皮看完后回个信,到了后来,连拆信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每每看着那字,就好像魏淑尤站在他眼前似的,手里提这个棍,要将他乱打一通。

  他爬在桌子上做了个不情不愿的表情,朝黑衣人说:“就跟他说我最近几天没空回他?”

  黑衣人:“咱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少爷每日做了什么王爷都一清二楚。”

  长笙:“……”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满道:“谁让他老骂人来着!”

  黑衣人:“王爷说了,打是疼,骂是爱,骂的多重,爱的多深……”

  长笙:“……”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长笙问他:“边关降雪了吗?”

  黑衣人:“降没降雪都写在了信里,少爷一看便知。”

  长笙:“……”

  黑衣人说:“王爷还说了,这封信要是还不回的话,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在少爷睡着的时候过来掐死你!”

  长笙:“……知道了,你等我会儿。”

  长笙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拆开,有点没眼看上面狗啃的字,黑衣人笑说:“都一个月了,王爷八成已经消气了,少爷不必顾忌。”

  长笙一想也对,魏淑尤这个人本就没什么脾气,生气最多也就吓唬吓唬他,况且也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他抱着侥幸心理开始看了起来,果然,语气一片温和,无非是些唠家常的闲话,长笙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却在最后一句顿时停住——

  “是不是以为我消气了?想的美!小兔崽子,半个月后我去看你,到时候给我小心点!”

  长笙:“……”

  把回信交给黑衣人后,长笙觉得魏淑尤看到回信之后应该会更生气吧,他突然有点后悔,本想将传信的人喊回来,可那人脚程太快,早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