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64章

  李宗尧不为所动,冷冷道:“这几年因为圈地之事早已经引起了举国各方不满,丞相不应该想想,这其中的缘由,是不是也有这一部分在里面。”

  利道元一愣,冷哼:“太尉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汉国土皆为王庭所归,陛下乃天下之主,这国土自然都是陛下的,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五殿下亲自掌权,自家的土地自然是想怎么分便怎么分,轮的到那帮贱民去心生不满?再者,贱奴又为何?猪狗不如,视为蝼蚁!这西汉的国土,能让他们踏足已是不小的恩赐,圈地一事又与他们有何干系?!太尉如此言论,是在对殿下此举有何不满么?”

  李宗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面失望。

  利道元继续说:“如今越州奴隶叛乱,越州一带与赤水最大的不同,便是这越州的贱奴几乎都来自于当年的北陆,这些个蛮子天生空有一身蛮力却头脑简单,对付这帮人,何须动用我中央军前去,光是京畿殿的这帮孩子,就足够能将他们拿下!”

  赵玉锵面上闪过一丝疑窦,问道:“那丞相觉得该派谁去较为稳妥?”

  利道元一双眼睛扫向四周,周围京畿殿一帮年轻的少将们均昂手而站,只有云翼眼神飘忽的不敢去看丞相,不由自主的往一旁同伴的身侧躲去。

  好半晌,目光在李肃身上停下,后者忽然一脸平静的望向他,看不出什么想法,丞相原本正要开口,却最终顿了顿,朝赵玉锵说:“臣以为,三公爷义子梁骁最为合适!”

  话落,周围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梁骁此人,武力高超,又勤勉踏实,最重要的是身为梁国英义子,此子有一点像极了他义父,那便是那股所有京畿殿少将门身上不曾有的血性,五年前他曾随梁国英去过两次赫海镇压平乱,算得上是这帮青年人中最有经验的一位。

  可赵玉锵听完,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赞同。

  当年梁国英从夜北归来,被隆武帝打入天牢长达一年,此后虽恢复了他护国公的职位,可对他的信任早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这些年一直都未曾重用过他。

  隆武帝曾经告诉过赵玉锵,梁国英这个人什么都好,一身铁胆,满腔热血,就是太重感情——帝王或是将军,最为忌讳的便是重情,一旦重情,所有事情都会被毁的一干二净。

  如今护国公府内的正堂上,还摆放着当年竟宁公主的灵位,所有人都知道,殷氏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在当时消失不见,没人不怀疑梁国英是否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可当时前去的军队基本都是梁国英的人,即便是审,也审不出什么,隆武帝又念在他当年平定夜北有功,最终让他在受了一年牢狱之灾后又放了出来。

  赵玉锵之所以此次坚持派梁国英前去聊城征地,一来是不想让他参与到两厢叛乱的决议,因为一旦他现身在此,定会有不少官员举荐他前去,赵玉锵虽一心想让隆武帝死,可隆武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赵玉锵从未否认过。

  梁国英不可再重用,至于梁骁,身为他的义子,到底如何,赵玉锵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判断。

  殿内一瞬间静默了半晌,赵玉锵没有点头,所有人均抿着嘴一眼不发,就在这时,梁骁忽然跨刀上前,沉声道:“殿下,臣愿前往越州!”

  李肃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

  天色,已经很黑了。

  ·

  长生殿内安静的透漏出一丝诡异,外面狂风暴虐,隔着厚重的门依旧能听见白毛子呜呜的轻响。

  内殿偌大的龙床上,轻微的呻=吟不断的从寝帐内飘出,听到出来那里面的人睡的极为痛苦,连呼吸都要靠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满室漆黑,唯有一盏如豆的灯火将大殿照的一片朦胧,整座宫宇雄伟挺拔。

  这里,曾经坐着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亲手推翻了盘踞北陆五百年之久的夜北草原,收编了四邻六郡,丰功伟绩,千秋传颂。

  可如今一朝老去,也不过是落了个数日子等死的份。

  内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这是隆武帝这半年以来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他躺了太久,除了一双眼睛尚可自由活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像是消失了力量,他有些高兴的加大了喘息的力度,这个时候,想必是葛晶晶进来给他送水了。

  欣长纤细的黑影隔着寝帐一点一点现入眼帘,原本一脸兴奋的隆武帝忽然呼吸一滞,一双濯目忍不住发出一片恐慌。

  葛晶晶的影子又胖又宽,隆武帝最为了解,这个身影,并不是葛晶晶。

  他奋起满身的力气死命的一点点敲打着身下的床榻,可奈何手臂实在无法动弹,那微弱的轻响瞬间便被外间的风声遮住,床上年迈苍老的一张脸随着那身影的靠近,表情越来越惊恐了起来。

  长笙隔着那道厚重的帘子,一颗心狂跳不止。

  昔日所有的笑声与哭声在耳边缠绕而过,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流遍地的长河,一幕幕跑马灯似的在从眼前匆匆掠过,他伸手缓缓将那厚重的寝帐揭开,双方的神色逐渐隔着半暗的昏黄轻轻对视。

  “嗬-嗬”

  看得出来隆武帝想挣扎喊叫,皱巴巴的面皮上表情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长笙盯着那张脸半晌,忽然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想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他面色入水,声音平静,在此刻落针可闻的殿内扩散开来,听不出任何喜怒。

  隆武帝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奋力看着他,身边的年轻人忽然缓缓一笑,冷冷道:“殷氏当年失踪的那个孩子现在来找你了,怕不怕?”

  “十年前北陆大君的头颅被你挂在紫荆旗下一月之久,当时那种胜利的滋味,你一定享受极了......”

  隆武帝看着眼前那忽然闪现的银光,旁边年轻人越来越冷的神色,恐慌登时排山倒海的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覆盖的一片颤抖,随着那声音响起,他半摊在榻上的手死命的敲打,就在这时,那银光忽然反射到他的眼睛上,令他忍不住眯住了眸子。

  旁边的人说:“你放心,我等今日等了十年,自然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去死。”

  他说着,忽然抬起赵彻的手腕,匕首轻化,一滴滴鲜血瞬间从那干瘪的皮肤下渗出,长笙轻道:“这一刀让你记着,我的父亲殷卓,深中数十箭,临死之际,端坐桅杆之下,一双眼睛都没能闭上。”

  他又抬起隆武帝另外一只手腕,‘噗’的一声轻响,匕首的刀尖戳破肉体,随着手下力度的转换,床上之人当即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呼喝,腕上的手筋当即断裂,血滴点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与黑夜之下分外夺目。

  “我的母亲竟宁阏氏,一头撞死在苍鹰旗下,满头鲜血,坚贞不屈。”他的声音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不出丝毫的波动,“她是你的妹妹,你竟如此狠心,该杀!”

  两行清泪自干瘪苍老的面颊缓缓落下,刚才那巨大的疼痛似乎都唤不起他内心的悲凉,就听旁边的人继续说道:“我的兄长殷康,在你西汉王庭无故失踪,可我知道,你原本是要先料理了他然后再对北陆动手的吧......其心可诛,该杀!”

  右脚的脚筋在断裂之际发出‘嘣’的一声轻响,疼痛瞬间将床上的老人拉回神来,喉咙里不住的死命呜咽,浑身颤抖。

  “我兄长殷平,在北都城内抵挡西汉大军直到最后一刻,他亲眼目睹了你们这些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毁灭了我的家园,践踏了我的民族,将我草原数万万生命摧毁在你们的铁蹄之下,你,身为西汉主君,强行掠夺他国土地,残害无数百姓,如此残暴,该杀!”

  随着左脚处鲜血横流而出的瞬间,床上的老人终于痛苦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奋力开口:“你.....你是......”

  长笙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中短小的匕首上鲜血淋漓,他整个人将身后的光全部遮住,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看在隆武帝眼中,像是布满鲜红的修罗。

  “我是谁你自然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便宜的立刻将你杀死,一会儿你们的人若是进来,看到你躺在血泊里这一副狼狈的残像,你说,史官会怎么在自己的笔下来记录你的死?......伟大的帝王?!”

  窗外忽然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刚才前去帮忙抬树的守卫返回来了,长笙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当即俯下身子,手中匕首贴在老皇帝血管暴起的脖颈,狠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吗?”

  “不......不。”老皇帝艰难的开口,面上已是一片悲凉。

  长笙冷笑:“这不过才是第一步,当年你种下的因,那便由你开始,来还这个果吧。”

  利刃划过暴起的血管,瞬间,大片鲜红顷刻涌出,养尊处优的老皇帝满面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竟是用这般手段一步步让他感受着死亡的来临,在身子即将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瞬间,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断掉脚筋的右腿奋力一蹬,而后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内殿中轰然炸开,长笙唰的一下转过头去,竟是床边那放着琉璃盏的木架带着盏台一同跌落在冰冷的地板。

  “你果然是死不足惜!”

  阴郁可怖的表情瞬间袭上年轻人原本娟秀的面容,随着外面突然而起的响动,手中匕首再次一闪,这次竟是顺着老皇帝惊恐的左眼死命扎下,随着他整个人猛的抽搐的瞬间,长笙再不停留,赶忙出了内殿就往外跑去。

  葛晶晶推开殿门的瞬间,便见那昏黄的灯光下黑影一闪,老太监当即尖叫出声,喝道:“有刺客!快,来......”

  话音未落,那原本已经远去的身影忽然调转方向猛的朝他扑来,还没等葛晶晶反应,只觉胸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双眸子不可置信般的瞪着眼前那个朝他冷笑的面容,长笙一脚将他肥胖的身子从原地踹开,在周围禁卫冲进来的一刹那,瞬间从后殿方向猛窜了出去。

  薄雪逐渐越下越大,原本沉寂的王域忽然被一道惊天的消息炸开了锅,老皇帝在长生殿遭遇来路不明的刺客,等禁卫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浑身是血的死在了龙榻上。

  狂风倒卷,将原本紫薇大道上那棵刚才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千年老树再一次吹到,主干道上的禁卫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紧通知所有看守的禁军封锁宫门。

  马蹄声踏碎的宁静,脚步声撕裂了沉寂,整个王域顿时乱成了一团,无极殿内还在议事的大臣们纷纷出动前往长生殿,没有人注意到李肃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笙对西汉王庭的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不知从哪扯来一匹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暴露在禁军的目光之下。

  “在那!快,抓住他!”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闪出上百条黑色的身影,那些黑衣人齐齐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呼啸而过,只一瞬间,便将最先追击的一批禁军封喉倒地。

  偌大的动静像是湖面的涟漪,很快波及至满宫巡卫,风声从耳边穿过,长笙整个人都隐藏在偌大的风帽之内看不见面容,马儿身形如电,躲开了一旁正要提刀朝他刺来的卫兵,就在这时,马上之人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弓-弩,而后只见他整个人身形一闪,脚下猛地发力便倒挂在马肚一侧,而后隐在风帽之内的眸子微微眯起,手中弓-弩在手指的精巧勾拉之下,嗖的一声直直将追击而来的两名禁卫射了个通透。

  他重新翻身上马,还不忘朝背后追赶而来的士兵吹了个轻浮的口哨,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从不远处徒然响起,将这漫天的飞雪都震的抖了三颤。

  长生殿门口的禁卫刚要动手,忽然,身旁的其余同伴在下一刻齐齐出刀,还没等他们惊恐的发出一丝喊叫,便自此蔫儿了面色,轰然倒下。

  “你,你们竟然!”

  在葛晶晶手下做事的小太监不可置信般的看着这帮徒然倒戈的侍卫,刚要拔腿就跑,就被其中一名从背后捅穿了肚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天空暗沉无光,饶是星月都可怜兮兮的半挂在上面,艰难的照耀着大地。

  就在长笙骑马顺着主干道的方向疾驰之间,蒙奸带领的三千披甲奴忽然潮水般的从京畿殿涌了出来,不但如此,就连梁骁手下的大批士兵此刻也纷纷开始倒戈的冲向这满宫禁卫。

  形式瞬间乱作了一团,大臣们不可置信般的守在长生殿内听着前来禀报的侍卫说着,赵玉锵满面怒色大喝一声:“放肆!都反了不成!梁骁,你该作何解释!”

  梁骁面色一闪,没等回话,巨大的爆破声再一次从外面响了起来。

  遽然间,成群的腐鹰在天空中哀鸣尖豪,像是那些北陆早已逝去的冤魂,一阵阵发出悲鸣的吟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座皇宫的巡防猝不及防,李宗尧当即大喝:“中央军!调中央军前来!”

  此时站立的都是一帮文官,再加上几个京畿殿的青年,一时间竟没人能够站的出来,太尉一腔怒火,高声道:“李肃!李肃呢!”

  身旁的李淮皱眉上前,低声道:“爹,刚才咱们进来之前,就没见过二弟。”

  李宗尧一张面皮怒不可遏,朝上首的赵玉锵大声说道:“殿下,披甲奴忽然倒戈反叛,想来是这些年早已经预谋好的,如今大批禁卫都在宫外设防,宫中除却剩余的中央军之外无可调动,还请殿下下令,请中央军出动!”

  赵玉锵寒声道:“调动的手令一直压在京畿殿内,蒙奸这个贱奴反了,这个时候谁能将那些贱奴抓住,本皇子重重有赏!”

  梁骁朝前大跨一步,沉声道:“殿下,臣去!”

  赵玉锵冷哼一声,忽然说道:“你不说话我倒是将你忘了,来人,给我把梁骁这个贼子拿下!”

  梁骁一张黝黑的面皮忽然一惊,就听李宗尧赶忙道:“殿下,梁骁手下卫兵之事想必另有隐情,这个档口应当尽快抓住刺杀陛下的刺客以及那帮倒戈的披甲奴,如今能去京畿殿拿手令请中央军的就只有梁小将军,臣向点下保证,护国公满府忠义,绝不会做出这种不臣之举!”

  赵玉锵阴着脸说道:“当年他义父梁国英就是因为私情放跑了两个殷氏的余孽,今日北陆那帮贱民突然反戈,梁骁手下的士兵也来横插一脚,你叫本殿下如何信得过他护国公府!”

  李宗尧一时间哑口无言,奉常云家的家主这时候忽然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云翼,使了个眼色,就见那一向不务正业的云氏四公子忽然开口:“殿下,臣也是京畿殿的人,如今梁骁不清不白,红缨将军又不知去了哪里,不如让臣前去京畿殿拿来手令以调动军队!”

  赵玉锵似是才发现李肃的消失,面上划过一丝冷凝之后,忙朝云翼说道:“云小将,这事就交给你办!”

  云翼面容含笑,恭声道:“臣定将这帮贼子悉数抓来献给殿下!”

  他临走之前一双眼睛得意的朝梁骁一撇,赵玉锵坐在上首喘息了半晌,朝李宗尧喝道:“太尉,这个时候你那好儿子去了何处!”

  李宗尧眉头轻蹙,说道:“二子李肃方才应该是带着人前去捉拿叛贼。”

  利道元冷嘲道:“应该?这话说的,连太尉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

  李宗尧气的一张脸发黑,一旁的李淮正想解释,被李宗尧扯住袖子,两人都闭了嘴,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落到了谷底。

  火光将王域之内炸的一片明亮,三千披甲奴和上百黑衣人联手作战,很快就从主道上杀出一条血路,蒙奸满面赤红的将手中的大刀一把捅近了卫兵的小腹,一抹脸上的血迹,朝向他奔来的长笙大声喊道:“走!”

  话音才落,便见长笙手中的弩-箭再次举起,蒙奸还没反应,噗的一声,弩-箭擦着他的脸划过,一下将后面偷袭而来的人射出去老远。

  长笙翻身下马,抓住蒙奸的袖子,语气匆匆道:“你带着你的人先走,外面有个叫做老黄的人已经带了三百武士前来接应,他带着你们离开西汉,快!”

  蒙奸双目充血,问道:“你要做什么?!”

  长笙说道:“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小五,你听我说,这些年你们在西汉所受的苦,来日我们定让这些刽子手一一偿还,今日我的目的本就是杀了那狗皇帝然后带着你们远离这个地方,虽然现在还有太多夜北的百姓深陷其中,可今日我身单力薄只能做这么多,待你逃了出去,咱们往后便有更多的机会!”

  投石机的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了起来,‘碰’的一声巨响便将几名披甲奴弹出去老远,鲜血瞬间爆了满地,蒙奸一双眼睛睁目欲裂,他大声道:“长笙,咱们一起走!”

  长笙将他推了一把,恨声道:“你快些,再拖下去,我外面接应的人只会多一番麻烦!”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隆隆的隔着地面响起,脚下的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颤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蒙奸寒声道:“不好。是中央军!”

  长笙大惊,说:“快走!带着你的人快走!在东汉等我!”

  他说罢,整个人重新翻上马背,朝着相反的地方疾驰而去。

  蒙奸一张脸泫然泣血,周围满是冲天的红,将他满是刀疤的脸照的一片狰狞,越来越多的禁军围上前来,他们的人已经倒下了大片,黑衣人武力值爆表,直至此时此刻还未落下一人,他望着长笙逐渐消失的背影,再不留恋,手下猛地一挥,仅余的披甲奴纷纷上马朝宫门口出杀出一条悍然的血路。

  雪越下越大,迷得一双眼睛睁都睁不开,长笙几次躲避才重新返回了长生殿外。

  此时的宫殿外满是尸体,他将马丢在一边裹着斗篷跳了下来,随后像是只狸猫一般轻脚走至刚才待过的几处地方,而后隔着月色低头似是在寻找什么。

  李肃带着一队人马不知从何处赶来,手中长弓搭臂,箭尖如风,脱手的瞬间那逃跑的披甲奴便被从马上射的跌落在地。

  中央军铿锵的马蹄声划过可怖的夜,像是一阵阵敲击在悬崖尽头那猛烈的鼓槌,蒙奸手下的刀刚落,回头的瞬间,便见李肃正静静的打马立在原地,挽起的长弓正对上自己致命的头颅。

  “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划过漫天的飞雪,箭尖擦过半空中徒留一道白色的冷气。

  蒙奸心下大惊,正欲出剑格挡,可李肃的箭矢又快又狠,没等他来得及动作,整个人便那力道带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一声低叹微微响起,李肃冷哼,隔着老远看向肩头是血的蒙奸,低声道:“没想到也有失手的一日......”

  几方黑衣人像是这红白相间之间的一簇罗刹,他们死命的将这些毫不相识的披甲奴护在中央,投石机的力道十分霸道,每一次动作便能将坚硬的石路砸出一道巨大的深坑,更别说肉体凡胎之躯,稍一触碰,下一刻便是烂泥一摊。

  一队反戈的人马很快就在黑衣人的护送下悉数出了宫门,中央军齐齐上前追赶,此时的宫外,早也是乱作了一团。

  层云堆积,血腥味冲天而起,暗沉的天带着沉重的铁灰色,将这座古老的帝国压的分外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长笙一张紧绷的脸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将掉落的东西重新捡起揣回怀里,再不留恋,马缰一扯,猛地就从原地疾驰而去。

  已经推到边缘的中央军乍然听见马蹄声想起,纷纷转头相望,就见那马上黑色的人影似是不要命般的朝他们快速逼近。

  一时间,手中上百把漆黑的长弓直直对向那马上的人,下一秒,但见马上之人身形一转,右脚勾住马镫,手中的弹弓卡着什么东西,一声轻响过后,便是蘑菇云一般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拦路阻挡的大片中央军炸的四散而飞。

  李肃眼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泥鳅一般的从大军中央窜了出去,身后的人正要前去追赶,但听青年的少将军突然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

  话音才落,他整个人宛如离弦之箭,迅速追了上去。

  巨大的动静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老黄带着的人已经将外面设防的禁卫杀死了大片,长笙出了宫门之外便朝不远处的莽原奔去,黑夜沉沉,唯有响亮的马蹄杂糅着呼喝的风雪贯穿着身体,他忽然转头瞥向伸手,就见李肃惨白这一张脸,不要命似的飞速奔来。

  手中的弓-弩再一次重新举起,带着毫不留恋的决绝,猛的射向身后之人。

  李肃反应极为迅速,整个人微微一倾,便躲过了这袭来的致命一击,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愤怒,大喝道:“站住!”

  长笙轻笑一声,喃喃道:“想得美!”

  话音一落,第二支弩-箭紧随而来,然而后面的人这次似是不准备再躲,整个人便被那力道带着从马上狠狠栽落。

  ‘碰’的一声,马儿惯性般的朝前奔去,长笙眼看着李肃落马,一丝极大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他手中正在疾驰的马缰猛的一拽便朝身后的李肃奔去,还没到跟前,整个人便翻身连滚带爬的朝李肃冲了过来。

  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掌心上轻轻化开,巨大的悲凉刹那间充斥了整片胸膛,耳边是万籁寂静中留下的残艮,长笙正要颤抖着开口去喊他的名字,却见下一秒,原本倒地的男人猛地暴跳而起,长笙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寒声道:“你想杀我?!”

  这一声饱含着浓浓的失望和狠辣,像是从地狱夺命而来的冤魂发出一丝沙哑的嘶吼。

  长笙被他捏的死紧,一时间怒意徒生,厉喝道:“是又如何?!”

  “好胆!”李肃爆喝,一把将他手腕翻转,整个人一扯便拉近自己的胸膛,哑声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银光暴涨的瞬间,两人毫无征兆的瞬间交起手来,谁都没有留一丝情面,肢体碰撞的声音比这风声还要大了几分,匕首闪现出李肃一双眸中带血,异常狠辣!

  长笙向来是打不过李肃的,然而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盛怒之下,身手竟比平日里高了好几倍,他力气不大,动作却十分迅速,几招下来,竟是在李肃面前占了上风,束手翻腕的瞬间便将匕首一把抵在男人的脖间,寒声道:“你看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冰冷的铁器划出脖颈处一丝温热,点点落在白地之上,李肃偏着头问他,声音冰冷:“原来你一直都想让我死!”

  长笙眉心一动,手中的力道更是紧了几分,说道:“我不想杀你,但你别逼我!”

  李肃怒喝:“那就试试!”

  说罢,他整个人像是不要命般用自己的身子奋力往长笙的方向帖去,然后也不管脖子上流下的温热,突然出手就朝长笙脖颈处掐去,这般不要命的回击,似是要告诉长笙,即便是死,也要一起死!

  长笙一时间有些慌了心神,然而这样的慌乱并非来自于李肃想要拉着他一起死,而是他在看到他脖间那鲜红之时,心里不由得狠狠一颤,连带着紧握匕首的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下一秒,李肃身子一转,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握在手中的利器打翻在地,而后长剑一出便抵在了他的眉心,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说道:“长笙,你永远都杀不了我......”

  一丝如释负重之感豁然涌上心头,他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去掩饰眼底的那一丝慌乱,压着声音说道:“所以你追赶我至此是为了什么?”

  寒风交错,两人之间有看不见的情愫在微微涌动,李肃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去,持剑的手在冷夜之下微微颤抖,开口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长笙愣了片刻,才道:“你说。”

  李肃面沉如水,带着艰难的决心,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这些年,除了恨我之外,其他时候都从未再想起过我?”

  “是!”长笙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却忍不住心中一片悲凉。

  “好!”李肃忽然大笑出声,一双眼睛却是恨极了似的盯着他:“好的很!”

  长笙说道:“所以你不打算放了我,是么!”

  李肃手中的剑几不可察的缓了三分,就这一瞬间,便被长笙抓住的机会,他身子一闪,瞬间反戈而上,一把打落李肃手中的剑,整个人朝他扑去的瞬间,匕首也毫不留情的狠狠扎去!

  ‘嗖’的一声突然响起,隔着夜从两人身边擦过,李肃伸手一把紧握住那冰冷的匕首,已是满手鲜红,他双目狰狞的看着长笙,完全不顾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急速而来。

  “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话音才落,老黄手中长鞭一卷,力道十足的将长笙整个人甩上马背,而后背上的刀瞬间出鞘,老头整个人乍然从马上弹跳而起,直直劈向李肃的头顶。

  “不要!”

  长笙大吼出声,肝胆俱裂。

  然而李肃已经弹跳而起。

  ‘咣’的一声巨响,老黄这一刀瞬间将平地劈开一道足有三寸深的长缝,冷气将李肃残留的衣角撕碎,破帆似的卷着风往远处荡去。

  很快,中央军大批人马已经在云翼的带领之下飞奔而来,长笙看着平地上的两人,喝道:“老黄,快走!”

  老黄身手极好,几次都将李肃打的连连后退,响动越来越大,长笙急道:“中央军,中央军来了,快!”

  老黄不再恋战,最后出拳将李肃击溃,再次弹跳到马背,带着长笙快速朝远处奔驰而去。

  原以为那倒地的人已经到了极限,却不想很快就站了起来,他死命的拔腿追赶前方疾驰的战马,迎着寒冷大吼道:“长笙!站住!”

  他似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疾驰不停。

  长笙坐在老黄身后,听着风将李肃的声音吹的七零八碎,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向他——

  十年前的那日,少年将他甩向战马,告诉他:“长笙,你要活着!”

  十年后的今日,男人死命的想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骂道:“长笙,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

  记忆像是在他心上撕开一道口子,猛烈的风灌了进去,寒意彻骨。

  李肃奔跑中突然扑倒在地,然而他像是没意识一般继续起身追赶。

  长笙一双眼眶瞬间酸麻,迎着这凄冷的风,只觉得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李肃渐渐停了下来,向来青衫磊落的男子此时双眼涣散的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脸上颓败之气十足,高束的头发北风吹得分外凌乱,垂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抖着,像是他此刻即将炸裂的心脏,被风一吹,化成了碎片,荡漾而去。

  他记不起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这一刻脸上徒然多了一丝温热,竟是没有丝毫意识。

  走了吧,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木然的站在平地上想着,任由茫茫大雪打在脸上,阴风顺着领口灌进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冰凉。

  铁蹄声越来越近,中央军紧追不舍,李肃木讷的站在原地,不知那停马上前的云翼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双眼睛满是灰败之气,云翼见他没有反应,冷哼一声,随着大军继续追赶。

  夜越来越黑了,周围空旷无垠,雪越下越大,已经将整片荒原铺满白霜,寒意料峭,冬日似乎说来就来,真叫人猝不及防。

  老黄几番躲避才将身后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长笙坐在他身后问道:“其他人呢?”

  老黄头也不回的沉声道:“魏知的人将你那些同伴带去了安全的地方,今晚我们连夜赶回去。”

  长笙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留下李肃那张惨白的脸。

  刚才好不容易在长生殿外找到的牛皮手环还揣在怀里,长笙于冷风下沉沉的吐了口气,说道:“我要回去。”

  老黄大笑一声,说道:“臭小子,这不是正往回赶?别怕,老爷我一定将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安全带回王府!”

  长笙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要回去找他。”

  老黄疑惑,问道:“谁?”

  长笙说:“我要回去找他,你走吧,带着我的那些人回去,去王府,等着我!”

  他说完,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老黄被他这一举动整的猝不及防,骂道:“臭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长笙迎着风开口:“回王府等我,有机会我一定回去!”

  他说罢,一转身便跑入茫茫黑夜。

  老黄甚至来不及去追赶,就已经不见了长笙的人影,他气的狠狠甩了两下鞭子,说了好几句脏话,而后扯着马缰找了良久,都没有再见到长笙的影子。

  “你奶奶的,魏淑尤那小子回来肯定要把我鞭尸!”

  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塌下来一般。

  暗夜下,一道纤细的人影迎着铁蹄的声响在看不见的暗影下重新返回刚才的地方。

  李肃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手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才握住,可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将长剑一次又一次掉落在地。

  没人知道,他这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局面,昔年已过,他这些年发誓要守护着的人再一次将他抛在了身后,毫不留情。

  早就该想猜到了吧。他想。

  所以才会替他打点好宫中的一切,让他如此顺利的从王庭之内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可是心里还是徒留了一丝念想,想着那个人不会丢下他悍然离去,但那决绝的背影告诉他,原本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的。

  他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长笙,你,真狠啊......

  风打着面,他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这才缓缓抬步准备离去。

  一丝轻微的动静从身后响起,李肃警觉的转过头,一开始他只看到了一道细瘦的黑影,随着那身影缓缓走进,他在看清楚那人的眉眼之时,年轻的将军一张脸迅速龟裂,双目赤红。

  强大的怒气和悲愤似是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他拼命去压制自己心头那滔天的怒火,若非手下大力的颤抖,他肯定,自己定会毫不留情的举起手中的剑将对面之人给杀了。

  长笙与他对望半晌,在感受到对面那危险的气息后,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而后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抬脚猛地就朝那人奔了过去。

  ‘碰’的一声闷响,在贴近那副温暖的胸膛之时,长笙只觉得原本揪起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正确的地方,他伸手一把楼上李肃的腰,整个人深深的埋进他的肩窝,颤声道:“李肃啊,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李肃像是石化一般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刚刚的一身暴戾在他贴上来的瞬间一下子就被轰的四散而飞,他忽然伸手一把将长笙从怀里扯了开去,阴着脸寒声说道:“你回来是来找死的吗?!”

  长笙朝他笑出了声,然后忽然用舌尖舔去了他脖颈上的血迹,低声道:“是,从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话音没落,双唇便被堵住,李肃近乎粗暴的一下将他唇齿挑开一个缝隙,狂风骤雨般的在他口腔内猛烈的扫荡着,牵着他那一颗无处安放的心都跟着落了下来。

  长笙笨拙的回应着他,几次都不小心咬着他的舌尖,他用手死死的将他脖子勾住,仿佛稍一松开,李肃就会从他身前消失了似的。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紧紧贴合在一起,没人看得清那夜幕之下唯一的一丝静谧。

  “留下来。”李肃将他松开,略微带着些喘息的将额头抵在他耳畔,说道:“我会保护你的,长笙,留下来吧。”

  长笙点了点头,眼泪忽然不争气的跟着掉了下来,不等他说话,李肃忽然用唇贴上他的眼睛,一下一下,反复的亲吻着。

  “是。”长笙像是臣服于他一般的回答。

  李肃再一次将他抱紧,跟着笑道:“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

  帝国的军队终究是没能追赶上逃脱的贱奴,这一夜,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当远在赤水河畔的殷平接到隆武帝被杀的消息之时,那一晚,他整夜都未曾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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