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晏>第20章

  长笙冷笑一声:“老牛吃嫩草,你也不怕噎死!”

  李肃打趣道:“老牛也是牛,只要有草吃,管她是黄草还是嫩草,总比没草吃的好,你说是不是,嗯?”

  长笙将脸子甩的老高:“行吧,带着你那破花回去慢慢欣赏去!”

  俩人一前一后的骑马回了金帐,李肃还专门让阿澈找来个十分精致的瓶子将那花插起来摆在香案上,当下心情大好的取出一颗夜明珠来,整个帐篷里都是盈盈满满的光。

  喝完阿澈递上来的药,李肃随手捻了本书,就坐在案前开始看起来,不一会儿,一名武士卷起帘子走了进来,顺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直扑的李肃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少主......”

  “无事。”李肃搁下手里的东西,喝了口茶,才淡淡朝那武士道:“拿上来吧。”

  将一枚只有指甲大小的信筏递了上去,少年原本还挂着笑意的一张脸上,瞬间寒了三分,随后提笔飞速写了些什么,重新装入信筏递给那武士,说道:“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太尉大人手里。”

  房内安静了片刻,李肃伸出手指在香案上敲击着,时不时发出“扣扣”的闷响,回荡在耳边显得有些突兀,晚上起了风,将羊皮帘微微卷起,扫进一丝干燥的湿气,随着指尖下越来越快的动作,那声响在达到最激昂之时忽然猛地戛然而止——

  他复又提笔,重新写下第二份东西。

  好半晌,李肃深吸了口气,突然将那写好的东西揉成一团,烦躁的往地上一扔,而后凝视着地毯上的花纹,开始细细思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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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汉,暖清阁。

  宫女将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整个大殿寂静空旷的连呼吸似是都能闻见。

  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食盘,脚步轻弦的从屏风后面转过去,在看到内阁深处那道月白色背影之时,宫女不由自主将头埋了下去。

  “世子。”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将一室寂静揉碎,轻声道:“林总管吩咐奴婢来给世子送宵夜,世子若是饿了,就用一些吧。”

  殷康将手中欲落的黑子收了回来,在他身前,一盘正在激烈博弈的十九道杀的你死我活,转头看向那小宫女,他面色暖了三分,温言道:“这么晚还麻烦林总管惦记,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替我去道个谢。”

  小宫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世子是咱们西汉的贵客,陛下让总管大人多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世子,这汤您趁热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殷康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着的一把棋子重新丢回盒内,随后就着那景兰勾金边的琉璃盏有一口没一口的细细品着,宫女抱着托盘静静伫立一旁,小心翼翼的时不时抬头就去看那少年一眼,眼里遮掩不住的笑意分外毕露。

  过了良久,那一小碗汤才被喝完,殷康将琉璃盏递了过去,笑道:“麻烦你了。”

  宫女咬了咬下唇,伸手接物的时候不小心跟殷康的食指微微轻触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惊到的鸟儿一样登时红了脸,赶忙小声道:“世子言重了。”

  赶忙从内阁小跑了出去。

  然而才一阖上大门,四邻突然涌出来一大帮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把就将那小宫女拉到一旁,叽叽喳喳道:“怎么样长夏,见着了吗?是不是跟外面传的一样?你跟他说话了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人还算和气吗?听说北陆的人都凶神恶煞的,长夏,你倒是快说呀!”

  被唤长夏的少女悄摸着朝门缝处偷瞄了一眼,随后吞吐道:“见了,那个世子,比外面传的,还要好看,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身边的宫女急了,一把抓住长夏的胳膊就开始摇晃。

  黑夜下小宫女脸上的红晕看不清楚,眼神却无比明亮,“而且,刚才他给我递琉璃盏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天哪!”

  四周一片惊呼,长夏瞬间成为国宝级争抢的对象:“哪只手哪只手,给我看看。”

  长夏不好意思又心怀得意的举起右手,少女们争相上前去抢,一时间,长夏的右手变得炽手可热了起来。

  “而且我跟你们说啊,别听外面那些小太监瞎说,我看世子为人和气的很,比那些门阀家的公子还彬彬有礼,而且他长得,长得根本不像是这凡间的俗物,倒像是毛先生笔下那画里的人。”长夏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就开始朝暖清阁出神,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了回来,赶忙问道:“哎,有没有太尉家那个二公子好看?”

  长夏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只不过我觉着世子更好看些,太尉大人的二公子,平日里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的,我,我有点怕他......”

  几个小宫女瞬间被带歪了路子,又开始凑在一块控诉起对李家二爷平日里不待见的坏话。

  一众巡逻的禁军远远从前面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将几个窜头窜恼的少女吓了一跳,立马规规矩矩的垂首躬身不敢造次。

  直到禁军都走了老远,一个叫青芽的宫女才叹道:“算了,咱们也撤吧,还是长夏命好能见着世子,这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咱们,都散了吧。”

  长夏问道:“青芽姐姐,你不是喜欢八皇子吗?怎么也对世子动起心思了?”

  青芽向来有一颗要上位的心,除了众位皇子和五大门阀世家之外,其余任何人她都瞧不上眼,当下戚戚道:“喜欢有什么用,八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上次我在花园里假装偶遇,差点还被当做刺客给抓起来了,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喜欢他了,今天听你说那世子,我还是觉着换个目标机会更大些,可惜了......”

  可惜给暖清阁当值的奴仆早已经排满了,除非她真的有本事能让殷康注意到她,否则没戏!

  一丝轻笑忽然从身后的走廊处传了过来,一众小宫女吓得赶紧回头,就见那暗影深处,一人正环胸长身而立,而后他猛地单手一撑廊椅跳了过来,问道:“谁刚才说不敢再喜欢本皇子来着?”

  “奴,奴婢拜见八皇子......”

  一空档悉悉索索全跪了下去,赵玉清在一排宫女面前止了步子,随后忽然弯腰,就听一道轻呼而起,赵玉清道:“拔你一根头发,算是惩罚你刚才那番话。”

  青芽心下震惊之余,却也瞬间明白机会就在眼前,赶忙抬起脑袋看向对面的少年,温柔道:“八爷刚才定是听错了,您风姿卓绝,奴婢倾慕之余时时不能妄念,哪有不喜欢之说。”

  赵玉清“啧”了一声,单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肩膀高低的宫女,心道:“长的倒是还行,就是眼底的戾气太重了,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收回去当个低等丫鬟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一声,问道:“你倾慕与我?”

  青芽害羞一笑,算是承认,赵玉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当值的?”

  青芽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当下轻道:“奴婢名叫青芽,是给上合殿后阁做采值宫女的。”

  赵玉清想了一下才想起上合殿是个什么地方,心中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知道了,青芽对吗?”

  少女赶忙露出个自认美目流盼的笑意,赵玉清道:“这样,以后你就改名叫菜芽,去给香妃殿的刘太妃种地去。”

  “啊?”青芽明显没反应过来,呆愣之际赵玉清又道:“啊什么啊?不愿意还是不喜欢?菜芽多好听,是不是?刘太妃那边正好缺个种地的帮手,你这菜芽过去肯定能给她帮上忙,不必谢恩了,去吧去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神采奕奕的就朝暖清阁走了进去,被改名的菜芽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身边眼疾手快的小宫女赶紧将她扶住,同情道:“青芽姐姐,这香妃殿太偏了,听说一到晚上还经常闹鬼,刘太妃又是个半疯,这八皇子也太狠了吧。”

  菜芽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今没明白为何八皇子要如此对她。

  殷康从伏案的肘臂上抬起头来,就见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啪”的一声响,赵玉清将腰上的长剑一把扔到了桌上,随后跳进椅子上,搭起二郎腿就开始说道:“这帮小宫女真是没规矩,你猜我刚才过来听到他们说什么来着?哦,说是从前喜欢我,后来因为见着你之后就不喜欢我了?什么人呐,是不是?你说说,我哪点不如你?啊?我比不过那个李老二,我还比不了你这个北陆世子?呵呵,她也别怪我心狠,没揍她都算是好的。”

  殷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温茶递到他面前,含笑道:“你又去欺负小宫女了?”

  赵玉清清嗤道:“又?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堂堂皇子难不成还不能管教这帮没规矩的小丫头了?”

  殷康心道:“难怪宫里的下人们都说,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能遇着个八皇子这样的。”

  “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殷康问道,他刚下棋下的有些累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寝,就被赵玉清这么堂而皇之地冲散了满身睡意,“不是说晚上要跟梁将军的义子去京畿殿了吗?”

  赵玉清不爽道:“梁骁那小子太不靠谱了,我等了他半个时辰,后来他府里的人过来帮他带话,说是今晚梁将军在家,他不方便出来了。”

  殷康:“梁将军管的倒是挺严的。”

  赵玉清不屑道:“不是亲生的,可看的比亲生的还亲,什么都要管着,只要梁国英在家,梁骁那小子就得围着他义父转,得了,不说他了,我这会儿睡不着,找你过来下下棋,上次你教我的那个十九道,我回去捉摸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殷康笑道:“棋艺自在人心,心境平和了,才能落子有道,从前人们最高不过止步于十六道,后有匡老先生耗费三十余年参透十九道,我也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琢磨,这么多年了,连个皮毛也不能得其精髓,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时日太短,还得慢慢来。”

  “六岁?”赵玉清捏了捏下巴,挂在扶手上的一条腿不停的晃动,心道:“六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那会好像还正跟刘尚书家那不争气的败家子一起在御花园玩泥巴呢!”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殷康知道,否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太大的话,容易惹来笑话。

  赵玉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样子我还是去京畿殿跟梁骁比划比划剑术来的实再。”

  殷康不戳破他,忽而转身朝内阁走了过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你既然来了,也省的我明天再去找你,这个东西,还得麻烦你着人快马送到北陆。”

  赵玉清坐直了身板,接过那翠绿色只有大掌大小的盒子,好奇道:“什么东西裹的这么精致?给你北边心上人的礼物?”

  殷康懒得跟他打趣,只笑道:“再有不到十日就是我弟弟生日,我带来的人恐怕不方便回去,所以还得麻烦你了。”

  赵玉清道:“好说好说,不过我能不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殷康道:“你看了肯定觉着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前几日我去京都的街上看到的,顺手买下来了,这是东陆的东西,北陆不曾有见,不过是博个稀罕罢了。”

  赵玉清将那盒子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彩泥人?我说殷康,你那弟弟是还在吃奶吗?送这么个玩意儿过去,也太......”

  也太寒酸了!

  殷康不甚在意道:“吃奶倒还不至于,阿羽今年也该九岁了,他自小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才彩色的泥人,想来他也定会是喜欢的。”

  赵玉清喃喃道:“阿羽......上次我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他还在姑姑肚子里呢!”

  殷康伸手掩住了刚刚呼之欲出的哈欠,深吸了口气,尽量遮住脸上的疲惫之色,赵玉清看他那样,也不好多留,拿了剑起身道:“这事我一会儿回去就找人给你办,保准五日之内送到那小子手上,你休息吧,我先撤了。”

  赵玉清走了良久,内阁的后门处传来一阵轻响,黑衣人将一封信呈了上来很快又消失不见,殷康淡淡瞥了眼那信口处看似不明显实则又很刻意的开口,心下叹道:这已经是第四封被人拆过的信了,到底是要如何?

  他将那信取了出来,不过是些北陆每隔半个月传来问安的话语,随后他又细细将那信纸折好,小心翼翼的夹在那本他翻得次数最少的一本书内,这才准备上床安睡。

  夜幕沉沉,夜莺在枝头叫了三声,而后一拍翅膀消失在看不见的黑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