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89章 风寒

  霁月听清楚了舒明远的话,他眼睛中划过一丝犹疑,但很快便坚定道:“我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舒大人是又来挑拨离间了。”

  “陛下难道就没有疑惑,当年我怎么能如此顺利与呼兰图吉一同做局,包围了文秉霖和张巨海,又引庄王进入圈套的?难道当年真的凭我一己之力便能做的如此环环相扣的地步?”

  “……”

  一直以来,霁月对从保皇党的老人张维宁到如今的新起之秀崔长平的态度很是微妙,他一方面要用保皇党一派坐稳皇帝这个位置,一方面又要提防着保皇党中人成为下一个“虞川舒氏”。

  但若是说保皇党也是当年霁明遭袭事件的支持者之一,霁月却是有些不相信的,在北党彻底失去依靠,舒氏一家独大的那些年里,保皇党吃到的苦头霁月是亲眼见过的,他实在不知道保皇党为什么要这样做,自找苦吃。

  “陛下不愿意相信,但……想必又不会完全不相信吧?”舒明远看出了霁月的沉思,淡然开口道,“当年陛下在北征之前拟定了一封退位诏书不是么?”

  霁月一惊,那封尾盖章的退位诏书,他早就让夏全给烧掉了,除了他和夏全以外再也无人知晓,舒明远如何会知道?

  “陛下不用怀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皇宫这么大,那封诏书即便藏的再隐蔽,也有机会被他人发现。”舒明远猜出了霁月的心思,“好心”解释道。

  “那又如何?一封没有盖上印玺的废弃诏书罢了,还能折腾出什么波澜来?”

  “今日陛下已经稳坐皇位,当然生不出什么波澜来了。而当年不一样,保皇党之所以是保皇党,就是因为他们不能接受庄王成为皇帝,那封诏书让他们明白,若是庄王大捷,就留不住您了,所以当年他们才会默许我这样做罢了。”

  霁月心中一梗,虽然他知道舒明远这番话没安好心,就如同在宣政殿上戳破他与兰亭的事情一样,舒明远的目的就是要利用这些事情来搅乱朝局,好在他死后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也不得安宁。

  霁月不想着了舒明远的圈套,但舒明远的话确确实实很有说服力,霁月也曾多次想过,为何当年他们步步打压虞川舒氏的朋党让舒明远苦不堪言,可却在北征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

  原来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他,包括他那些忠心耿耿为他卖命的大臣们,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舒大人想要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朕觉得大可不必了,你说的倒也有些合理性,但你忘记了最矛盾的一点,张维宁和崔长平他们,即使再想除掉庄王,也断不至于冒这么大危险,引狼入室。”霁月压下心中猜疑,镇定道。

  “是啊,因为当年他们只是默许我铲除庄王而已,至于剩下的……他们却是不想,可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掌控的范围,他们不是也没有办法么?说起来当年血洗北党时,我就不应该放过张维宁和崔长平这两个人,崔长平时张维宁的学生,师徒俩一个比一个精明,在这点上,是我失算了。”

  一茬接着一茬事情出来,惹得霁月已然心烦意乱,他不想再听舒明远这样挑拨下去,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陛下,臣还有一言。”

  舒明远看着霁月不那么好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说的话霁月是听进了心里,他趁自己现在还活着,又加了一把柴火:“张维宁和崔长平他们,应该很忌惮陛下同兰定安的关系吧?我若是陛下,就是时候将兰亭放走,最好不要留在南安城,以免对自己不利,也对西川兰氏不利。”

  兰亭仿佛是霁月心中一块儿他人不能触碰的禁地一般,舒明远这短短几句话。要比方才那番话对霁月的杀伤力更大一些。

  “朕与他如何,干你什么事?”

  “当帝王的圣人,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太在乎的人,先帝在乎谢贵妃,所以一事无成,庄王在乎我那糊涂女儿,最后才有此下场,若是陛下一意护着兰定安,他日会不会技你父兄的后尘呢?哈哈哈哈哈哈。”

  舒明远发疯似的笑了起来,霁月忍无可忍,大步推门走了出去。

  “送去刑场吧。”霁月沉声道。

  舒明远被侍卫们拖了出来,直到消失在转角处,他刺耳的笑声依旧回响在霁月的耳朵里。

  霁月心烦意乱,刚刚知晓这些肮脏事情的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令他作呕的皇宫中待着,一刻都不想看见那些谋害人性命,却冠冕堂皇自诩为忠臣纯臣的大臣们。

  霁月吩咐夏全安排了辆马车,一路去了埋葬着庄王霁明的地方。

  霁明当年是被草草下葬的,再加上这几年舒明远专权,堂堂一代亲王,守墓的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年。

  四年下来,庄亲王墓的地面建筑依旧没有修缮起来,只有简单的墓碑和坟茔。

  霁月屏退众人,独自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他不止一次为四年前那件事情忏悔,而时至今日,当霁月知晓当年那件事情拥立他稳坐皇位的保皇党在其中也有推波助澜的成分时,霁月的心更加复杂。

  “大哥,朕来看看你。”

  霁月拿过提前准备好的酒坛,打开其中一坛的盖子,拎着猛灌了一口。

  “四年了,都没来看过你,你别怪朕,实在是舒明远那家伙看的太紧了。”

  “谢贵太妃的事情……朕也很遗憾,大概她也知道,你去了,淑文走了,她在皇宫里没有了寄托,也活不下去了。不过淑文在狄戎那边还好,察兰术那家伙好像挺喜欢的,此次北征顺利,便可把她迎回大梁。”

  “华康也蛮好的,她现在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做事什么都要比以前稳妥,她说等到南北统一后,她就去你们相遇的澜溪镇,在那儿生活一辈子。”

  “……”

  霁月对着霁明的墓碑念叨了半天,回应他的只有飒飒风声,更加显得霁月形单影只,无比孤寂。

  “可明明朕斗败了虞川舒氏,将皇权一点点收了回来,但还是身不由己,朕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时每刻那群人都紧紧盯着朕,想再利用朕成全他们的权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霁月想起昨日和兰亭那场争吵,最后他负气时说出的类似恩断义绝的话,泪水忍不住在眼眶打转起来。

  “明明,明明不应这样的啊……”霁月任凭泪水在脸颊两旁流着,“朕以为,只要收回皇权,做一位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朕会幸福的,可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朕而去,难不成,这皇位之上,真的只有孤家寡人?”

  霁月伸手扶着墓碑,又将额头贴在石碑上:“你告诉朕,该怎么做啊,朕该怎么对待那些杀害你的凶手,又该怎么对待兰定安,难道就只能这样放手了吗?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霁月在霁明的坟茔前待了整整两个时辰,等到他出来时,已经夕阳西下。

  马车缓慢往皇宫方向驶去。

  在路过上市时,霁月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对兰亭的看法有所转变,也就是那一次,他下定决心,不再浑浑噩噩,而是努力做一名好皇帝。

  “停下。”霁月心间突然一动,朝车外喊去。

  “陛下?”夏全透过霁月推开的车窗缝隙,凑过去问道。

  “先不回宫,去兰府。”

  霁月到达兰府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这并不是一个造访的好时辰,但他依旧让侍卫去叩响了兰府的大门。

  今日在庄王坟茔前,他饮了许多酒,以至于现在他无所顾忌起来。

  什么狗屁保皇党,要是敢挡了他的路,他就将他们处理个干净。

  兰府的大门很快开了一条缝,霁月此行虽带有禁军侍卫,但到底也没大张旗鼓,只见侍卫长匆匆亮了一眼腰牌,门内的管事赶紧将大门打开。

  “有贵人前来,小的们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罪。”

  “无妨。”霁月挥手让管事的一应人起身,他边走边问道,“你家公子眼下就寝了没有?”

  管事的弯着腰跟在霁月身后走着,他稍稍抬头瞧了眼身前这个身形高大的青年。

  作为名门望族的管事,他们的消息渠道也有很多,譬如眼下,他就对当今圣上和自家公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有所耳闻。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保皇党虽然逼迫霁月远离兰亭,却也不希望将这种事情爆出来,然而那日在宣政殿上,舒明远拼死的算计,也确实奏了效。

  管事自是不信自家公子这样的人物会有这种断袖癖好,但今日瞧着已入了夜,工种的这位圣人却不声不响跑了过来,再想起自家公子这些年一直没有婚娶等,管事瞬间觉得,这谣言怕是有七八分可信。

  “公子……恕小的不知,昨日公子回来后便染了风寒,今日一整天时睡时醒,小人也不知道公子这会儿是又睡下了,还是清醒着。”

  霁月停下脚步,瞬间转过身看着管事道:“定安染了风寒?”

  “是……是的,想来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劳累,一猛清闲下来,反而染了病。”

  “夏全,差人去宫中把太医请过来。”霁月吩咐道。

  “贵人莫麻烦了,昨日老爷便遣人去请来了郎中,眼下郎中就在府里住着,一切都妥当的。”

  “还是宫中太医再来瞧瞧更稳妥些。”霁月下定结论道。

  他吩咐完夏全,不再停留,直接按照他之前来兰府的记忆,一路走进了兰亭的院落。

  许是一行人走进院落动静闹的大了些,守在兰亭寝房的小厮开门探出来了个头。

  “陛……陛下怎么来了!”

  看清楚来人,那小厮惊呼道。

  “说话声小些,你家大人还好么?”霁月皱眉道。

  “回陛下,大人白日烧的高了些,这会儿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刚用完一碗小米粥呢。”

  “朕进去看看。”

  说罢,霁月示意剩余的人在院内等着,他自己进了房内。

  寝房之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想来是兰亭今日没少喝那药汤子。

  小厮将霁月领进内间后,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在霁月眼前,兰亭正半倚在床上,闭目养神。

  霁月看到兰亭这副模样,心里又心疼又生气。

  他心疼兰定安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又生气自己为何昨日就不知道控制些脾气,七他兰定安为什么不愿意退让一步,不要如此决绝。

  “兰定安。”霁月开口道,“你真是好狠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