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87章 裂痕

  霁月跟着荀先生读古书的时候,经常会有不解的地方。

  例如历朝历代都会有的党争。

  霁月那时不明白,一个派系内其名曰“匡扶正义”然后打到了另一个派系,接着又重复走着前者的老路,如此一来,怎的能叫做真正的“匡扶正义”?

  荀先生当时听了霁月的疑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告诉霁月,若他有朝一日得以亲政,并能明白这其中的一二。

  眼下,霁月看着拜在自己身前的中枢大臣们,忽然领悟出几分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

  虞川舒氏才刚倒下,却又有千万个“虞川舒氏”想要站起来。

  以前是生在舒氏的华康嫁进来做自己的皇后,而现在则是眼前这群“新贵”们想要通过这种手段稳固他们的地位。

  这二者有何区别呢?

  霁月在心中冷笑着。

  无非是一个不支持他而另一个暂且还得依着他罢了。

  霁月放下手中的笔,神色淡淡,他明白杨维宁说此话的用意,无非是想威胁他而已。

  舒明远得到的那几封信到底还是激起了浪花,眼下这些大臣们虽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却也在告诫他,不要有所谓的“有悖纲常”的狂妄行为。

  “诸卿家的心意朕都明白,但这件事情还是等到北征有了结果之后再说罢,于情于理,将士们出门在外打仗,朕这个皇帝安于后宫享乐算怎么回事?再者说此次北征十拿九稳,何不等到收复北都以后,一同论功行赏呢?”

  张维宁看出了霁月脸色不虞,似是耐心即将要耗尽,历经三朝的老狐狸也不选择硬碰硬,只是笑眯眯道:“那臣等就等着陛下双喜临门了。”

  “嗯。”

  霁月敷衍的应了下来,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从殿内消失。

  上书房中的大臣陆陆续续离开,霁月这才感觉松散下来。

  “定安是明日能达南安城,没有错吧?”他朝夏全问道。

  “禀陛下,若不是遇到意外情况,兰大人明日是铁定能抵达南安城的。”

  “嗯,记得到时候传他来见朕。”

  霁月闭上眼交代着,站在他身旁的夏全却神色复杂,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重复了几次后,这才说道:“陛下,恕奴才多嘴,这节骨眼上,您怕是不宜和兰大人有什么私下的接触。”

  霁月本就被朝臣扰的头大,现如今竟然连最明白内情的夏全都这样说,这让他感到更加痛苦。

  “定安在外查大案,回京理应来向朕汇报情况,朕同他见这一面又有何不可?”

  “这样虽说得过去,可宰执等重臣已经心存怀疑,即便您要见兰大人,也应该是当着他们的面来见,如此才能以示清白。”

  “清白?哪儿来的狗屁清白!”霁月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气之下将砚台砸了出去,“朕和他没其他关系这就叫清白?朕要承认和他确实有其他的感情,这就叫不清白了?清白竟是这样定义的?他男女之间明媒正娶结两姓之好叫喜事,到朕这里,就是见不得人的卑劣之事了?!”

  夏全利落跪了下去,他理解霁月愤怒的来源,但他身为一名内侍也并无他法,从先前多少朝代至今,所有人遵循的都是这一套祖宗礼法,而最不能违背祖宗礼法的就是要做一代明君的霁月,因此清白也成了不清白。

  “陛下息怒,奴才明白陛下心之所想,只是陛下到底是依着如今这些大臣将虞川舒氏扳倒的,眼下还没到公然和他们抗衡的时机,所以还请陛下三思呐!”

  霁月平抑着心中的怒火,轻声让夏全起身。

  “朕知道了,朕也不是冲着你发脾气,只是……只是太难了些,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永远不能平息一样。”

  “陛下心中的苦,奴才都看在眼里,也是明白的。”

  ……

  第二日,在外数月的兰亭终于回到了南安城。

  早先在路途上,他对大梁皇宫中发生的事情便有一些耳闻。

  舒明远能这样做,兰亭并不意外,这样的人就算在死之前,也要将最后一刀扎在对手最痛的地方。

  兰亭觉得,是时候该向霁月开诚布公谈上一谈了。

  这些年来,他们二人互相许以对方精神上的慰藉,有时虽远隔千山万水,却也挡不住二人内心的羁绊。

  就这样便也好,兰亭想着。

  早在答应霁月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统一整个国家的天子是不能没有继任者,也不能背负上这样的“污点”的。

  他陪霁月走向权力的顶峰,便足够了。

  往后就算不在一起,无法相见,但他二人的联系也已经超越了时间普通情爱,足够兰亭回味一生。

  当踏入南安城时,兰亭的心异常平静,他仍如往常一般,梳洗干净换上官服后,进宫复命。

  霁月终究是没有听夏全的建议,他觉得若是这次他被那些个大臣三言两语就吓退了,日后自己只能变成另一派势力的傀儡。

  他有他的底线,绝不容忍所触碰的底线。

  霁月今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上书房等候兰亭觐见,而是选择在了曾经的那间茶室里。

  随着朝政公务越发繁忙,再加上两人几乎见不到面,霁月很少再有心思去茶室坐上一坐。

  他今日在此处见兰亭,就是要摆脱那些狗屁规矩,告诉其他人,自己问心无愧。

  霁月在茶室等待着兰亭,特意选了上好的茶来烹煮,待兰亭被夏全引进来时,霁月正巧将茶水盛在盏中,放到了自己对面的位置上。

  “你来了。”霁月听见推门的响动,头也不抬便说道。

  “臣兰亭,见过陛下。”

  “不是说不让你对朕行礼吗?怎么约定好的事情你又不遵循了。”霁月笑着起身,走到兰亭面前,轻轻拥住他,“我等你很久了。”

  兰亭没有说话,只是回抱了一下霁月。

  “在外这么久,你也累了吧,赶紧坐下来,这几日天寒地冻的,我正好烹了茶吃。”

  霁月拉着兰亭,在小几旁坐下。

  兰亭拿过茶盏喝了一口:“陛下烹茶的手艺比以前更高了几分。”

  “要说我这烹茶手艺,还是那些年荀先生和你将我带出来的,是这些年咱们没有那个时间坐在一起切磋茶艺,不然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和荀先生。”

  “陛下总是如此谦虚。”兰亭笑着道。

  “你此行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虞川舒氏残余势力的反抗?”

  “并无,陛下所派随行之人皆很是可靠,且秦州早已在陛下掌控之中,不敢有人再生事端。”

  “那便好。”

  其实今日这两人凑在一起,各怀心事,霁月不知道兰亭是否已经听到了朝堂上的那些传言,又不知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兰亭。

  两人沉默了一阵,相顾无言,待霁月刚想开口时,兰亭先一步说道:“听闻舒明远在宣政殿上再生事端,陛下近日可是无碍?”

  他果然还是知道的,霁月想。

  “也无甚大事,只是舒明远临死还要让你我不痛快一把,不过我都已经解决了,那些大臣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是张大人和崔大人他们商议陛下纳妃之事了吧?”

  “……”

  霁月没曾想过兰亭今日刚归京,便将这些事情知道个一清二楚。

  “我已经回绝了他们,我本就不喜欢女子,将那些大臣们的女儿送进后宫又能怎么样?只能白白耽搁了那些个花季女子,我已经想好了,待北征过后统一南北,我便将你我之事昭告天下,至于百年后,霁家总还能找到第二个宗室子,不需要我来绵延子嗣。”

  兰亭见霁月如此真诚的对他说这么一番话,心中稍有不忍,他不忍打破霁月对于他二人未来的幻想,但现实告诉他,他们早晚会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陛下,臣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哦?定安有何好方法?”霁月闻言欣喜道。

  “臣恳请陛下选秀纳妃,为大梁皇室绵延国祚。”

  “……”

  霁月本来欣喜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以为兰亭是来为二人的未来出谋划策,可却没想到对方也是来劝他选秀纳妃的。

  “定安你……”霁月瞪大了双眼,措辞许久才接着说道,“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儿?还是被张维宁和崔长平他们威胁了?”

  兰亭微微低头,露出一丝苦笑。

  “此事与张大人和崔大人并无关系,绵延国祚乃为陛下之职责,身为一代明君,陛下有必要选秀纳妃,一则是子嗣,二则也可以笼络朝臣,以稳人心。”

  “你……”

  霁月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些道理谁对他说,他虽生气,但都不会怪罪对方,唯独兰亭说出来,这让霁月没办法接受。

  他们两人是共同的受难者,他自己能承受的住,为什么他兰定安要先放弃?

  “你今日的话,朕全当没听过,你在外奔波过久也劳累了,这话就当你没讲起来。”

  霁月本想将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兰亭应该明白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心思,便也可以将生出来的退意收回去。

  但他明显低估了兰亭的坚定。

  “陛下!”兰亭站起身来,走到霁月身侧,又笔直跪了下去,“臣所说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因为外界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臣字字句句都是臣心中之所想所念,陛下若当大任,就必须负担起大责,往后的路上,不只有臣这么一个人,而是有除臣之外的无数人等着陛下定夺。”

  “那又如何!”见兰亭软硬不吃,霁月着急了起来,“我与你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如果朕不纳他们的女儿为妃,他们便不再忠心于朕,这样的人朕宁可不用也罢!再说他们今日威胁朕,朕便要退让,那来日他们就是下一个虞川舒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