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71章 脆弱

  霁月离开后不久,众大臣又在舒明远的提议上略微讨论一二,便一一回到各自部所的执房,等待狄戎大军接下来的动向。

  步军司与马军司即刻领命,由禁军统领庞德亲率,连夜起赴北面,以截击狄戎大军。

  北党人这一阵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听闻霁明战死沙场之时,许多北党人不愿相信,一直到议事结束之时,还有一些北党人不愿意离开,要找舒明远讨个说法。

  这些北党人认为庄王并没有薨逝,而是舒明远用假情报误导他们,亦或者是后党人用什么手段,控制住了霁明。

  还好北党内部也有一些比较圆滑的大臣,见局势未明,深知眼下不能同舒明远硬碰硬,便硬是架着那几名要大骂舒明远的老臣离开了问礼殿。

  问礼殿只剩下舒太后和舒明远兄妹二人,他二人一坐一站,舒明安望着站在阶下的舒明远,声音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冷淡:“今日发生的这一切,想必都是哥哥的功劳吧?”

  “娘娘说笑了。”舒明远一挑眉,“臣何德何能,敢揽此功?”

  “霁明那孩子是怎么突然被狄戎人盯上战死沙场的?别人不敢猜,不敢说,哀家心里清楚,文秉霖和张巨海两位大将,又是怎么被呼兰图吉的大军拖着分不开身的?为何我大梁军队的动向那些狄戎人全都知晓?大哥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这叫通敌叛国!是诛九族之罪!”

  舒明安的怒火达到顶峰,她不顾形象,用尽了力气将最后几个字重重的喊出来。

  她是觉得大梁被烂泥扶不上墙的霁家霸占着不会有好下场,她是自负自己堪比武皇,能够成为又一代女帝,这么多年间,她在纷乱复杂的朝局之中周旋着,努力让大梁能够继续运转下去,但这不代表她为了得到所谓的皇权可以通敌卖国,可以不顾为大梁奋战之人的性命。

  “娘娘还是小声些罢。”舒明远满不在乎的说道,“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娘娘岂不也在这九族范围之内?你我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罢了。”

  “大哥为了争夺所谓的皇权,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怕来日遭报应么!”

  “呵,报应?”舒明远仿佛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一般,大声笑道,“娘娘跟我谈报应?天底下何来报应一说,若真有报应,为何丢了大梁半边江山的霁家人还能坐在皇位上?为何敢于直言的方南大人被娘娘下令当庭杖毙?如今娘娘同臣说报应,岂不是在说笑话。”

  舒明安身子微微颤抖着,已经有多少年,她都没有这样震惊又无力的感觉。

  “大哥是一定要赶尽杀绝了。”

  “何来赶尽杀绝之说?为兄不过是将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给彻底拔除了而已。娘娘不也厌恶谢贵太妃已久,生怕北党人得了势,打着正统的名号,扶植庄王上位,如今庄王薨逝,娘娘也少了个心腹大患,岂不美哉?”

  舒明安没有想到,十多年官场上的权力争斗,让自己年少时敬佩的那个大哥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强忍心中无法言说的悲痛感道:“大哥不必拿着为我好的幌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我若是真容不得庄王,早在他还未出世的时候便给谢贵太妃下一剂猛药,彻底断了她生育的这条路。”

  “这便是妹妹你的妇人之仁!”舒明安有些激动,“若你当年肯狠下心断了谢贵太妃生育的可能,今日便也没有这样大的祸患,我也用不着冒险去给呼兰图吉那蛮子传递消息。若是你能放下你对文秉霖那点年少时幼稚的感情,十年前就将他按照军法处置,也不至于十年后的今天任由他们北征,撼动我南方士族的利益!”

  舒明远说出了大梁的结症,这也是舒明安之所以反对北征的关键点,大梁南迁后,南方士族占据了权力,而这权力一旦被他们把持住,谁再愿意分享出自己的权力?若是北征大捷,北方士族重归故土,必定要开始争南北正统,到时候又该如何?

  北方士族在等待一个契机,而南方士族在竭力维护自己的权势地位,之前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乃是在于缺少契机,而如今先帝唯二的两名皇子竟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北方士族的契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南方士族同归于尽的自杀式行为。

  “罢了罢了。”

  想到这里,舒明安也深感无力,大梁的前路究竟在何处,舒明远这番作为会不会引狼入室直接断送了江山,舒明安已经想不出个一二来。

  “今日过后,呼兰图吉会在距离南安城百里处停下,我大梁与狄戎和谈,袅袅那丫头与皇帝大婚的事宜也可以尽快办起来,若他日我登临大宝,妹妹你自然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等皇帝大婚后,妹妹就还政歇歇罢,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舒明远说道。

  舒明安不知自己还能否相信眼前这位自己亲大哥的话,背后支持她的虞川舒氏乃至整个南方士族不同意她一介女流称帝,即便她自己有那么些心腹,终究胳膊抵不过大腿,可舒明远就当真大局在握,高枕无忧了吗?

  舒明安透过烛火看着舒明远的脸想着。

  这场残酷致死的斗争,究竟谁才会是赢家?

  自打霁月回到寝宫后,他整个人仿佛丢失了魂魄一般,旁人叫他,他既不应声,也不做出任何动作。

  便是连膳食,他也一概不用。

  夏全在一旁干着急,他琢磨着膳食没有心情用也就罢了,可这水总是要喝的,但霁月不理睬他,水也不喝一口,一副要断粮断水,绝食而死的模样。

  看着小皇帝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夏全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他同兰亭的看法一样,北征一事再牵扯上庄王,便绝不是好的选择。

  偏偏霁月像是入了魔一般,一心想要兰亭平等的对待他,不加身份限制的和他相处。

  也不知道兰大人若知,今日之局面也同自己有一半关系,会是个什么想法。

  夏全一边想着,一边端着茶水站在霁月身边,等着他动一下,喝上一口。

  一个小内侍步履匆匆从寝殿外进来,夏全看到,将茶盏放在了一边,迎上前几步。

  “有何事?”夏全开口问道。

  “御史台的兰大人求见。”那内侍小声说道。

  夏全听见“兰大人”这三个字,下意识看了眼还呆坐着的霁月。

  皇帝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坐着不是个办法,他的话霁月听不进去,若是兰亭的话,大概应该有些效果。

  想到这里,夏全示意小内侍在一旁稍后,他又转身回到霁月面前,柔声说道:“陛下,兰亭兰大人求见。”

  霁月听见“兰亭”两个字,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他抬头看了夏全一眼,哑着嗓子道:“请他进来吧。”

  夏全应了声,本打算差那小内侍出去给兰亭传话,但他想了一下,还是亲自跟着内侍出去召兰亭进殿。

  早在昨夜,兰亭便早已知晓渡口巨变,只是那时宫门已经下钥,他再怎么着也得今晨才能进宫。

  而从今晨开始,禁军殿前司在南安城中施行戒严令,城中居民不得外出,连士族官员非得传召也不能出府。

  兰亭就这么在家中搓磨了大半日,这才被御史台的上司召进了宫轮值。

  各部临时的轮值处凑在一起并没有太多地方,趁着没什么大事,兰亭便打听清楚了霁月如今在何处,寻到了寝宫。

  “兰大人,陛下召您进去。”夏全走下寝殿的台阶行礼道。

  兰亭点点头,他看着夏全些许憔悴的模样,就知道昨夜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陛下如何了?”兰亭问道,

  “陛下……怕是不大好。”

  夏全琢磨着措辞,此前他误以为兰亭与霁月二人心意相通,平日传话用词之处也颇有些牵线搭桥之意,而今他闹明白了一方没有这个意思,他对兰亭的用词自有另一番讲究。

  “庄王殿下战死可为真?”

  “八九成是真的。”夏全想起那么富贵的亲王殿下转眼之间就没了性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奴才觉得殿下战死的不一般。”

  兰亭自然明白夏全指的是什么,只是眼下形势二人皆不能多言,他点点头,迈步朝寝殿台阶上走去。

  “兰大人。”夏全跟在兰亭身边,小声叮嘱着,“奴才本不该说这种怕让大人听了不喜,难为情的话,但陛下自昨日从问礼殿回来之后,便不吃不喝,连话都不说一句,动也不动一下。奴才晓得兰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同旁人不一样,此等时刻,还得需大人多劝陛下几句呐。”

  “我明白,夏公公放心。”

  有了兰亭的保证,夏全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引着兰亭进了寝殿,而后转身出来,亲自将寝殿大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随着寝殿大门关上,殿中变得有些昏暗,本来尚是白日,但天气昏沉,殿里点了些蜡烛,却也不似晚间那般明亮。

  兰亭看见背对着自己坐在榻上的霁月,他上前行礼道:“臣兰亭,拜见陛下。”

  霁月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了“平身”二字,却没有转回身来看一眼兰亭。

  兰亭看着榻边临时放置的小几上那几碟点心和一盏尚冒着热气的茶盏,他轻叹了口气,走到小几前,拿起茶盏,手微微向前,递到霁月身边。

  “陛下,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兰亭瞧着霁月的背影,心底很不是滋味,他本可以说如今这一切是这位皇帝咎由自取的结果,他明明告诫过对方,不要过于匆忙行事,而对方不知为何就这般耐不住性子匆匆下了诏,以至于有了今日的恶果。

  西川兰氏也是北方士族,他如何不知,眼下情形乃是惹怒了南方当权士族所致,谁人不知经过昨夜巨变,如今大梁权倾朝野的是虞川舒氏的家主舒明远,连康宁宫里那位当权多年的太后娘娘都敌不过这位宰执大人。

  见霁月不说话,兰亭也不着急,他执着的拿着茶盏等着霁月接过喝上一口。

  但他没有等到霁月的妥协,而是看见名为天子的霁月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猜到没有,这件事情其实是有人从中搞鬼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