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59章 话本

  大雨倾盆,众人往襄垣县方向疾驰,然而顺源周氏似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几人斩杀在郢州境内,派来的杀手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从朝廷与兰亭同来的一行几人都是文臣,要论嘴皮子功夫还能有几分赢的把握,可要论刀剑功夫,怕是只有乖乖就范交出性命任他人摆布的份。

  眼看着那些黑衣杀手骑着马不断向他们靠近,除兰亭外的众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今日怕是要将性命交代在这里了。”

  兰亭回身看着身后与他不断拉近距离的杀手们,全力催动马匹狂奔着,他自幼锦衣玉食,此番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险恶的事情,那襄垣县知县乃是被他父亲记在名册上的人,若是能顺利抵达襄垣县,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今日他们一众人就要做这刀下亡魂。

  先前他们不敢随意动福德楼的老板,生怕惊动了顺源周氏,然而千小心万小心,到底还是防不胜防。

  那福德楼老板一家老小此番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兰亭在内心深叹一口气,下一刻,只见一名杀手已经从左侧包抄过来,挥刀砍向他。

  他拿起昨日刚在集市里买的一把普通的剑,挥剑格挡开了那杀手的杀招。

  这样下去必然不行。兰亭心想。

  他手中的运剑的招式越发快了起来,五招之内抓住了杀手的破绽,将人击杀下马。

  众人又是加速前进。

  雨下的更大了,隐约间伴有倾盆之势,那雨声更是大到连人说话的声音都给遮盖了下来。

  兰亭回头,看见不远处还有十余名杀手在全力奔向他们,他一咬牙,心一横,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的系带直接用剑锋挑断,而后将玉佩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道:“秦大人,这块玉佩你拿好了,这时辰襄垣县的城门怕是早已关闭,你拿着这块玉佩让守城将领看,他们许会放我们这一行人进县城,进了县城以后你们务必直奔知县府邸,让他派些人往这个方向来接应。”

  那位被兰亭唤做“秦大人”的男子不明所以道:“兰大人这是作甚?”

  “你们几人先行一步,我和阿明在此拖延这群人一阵,秦大人不必多加阻拦,今日若是没有人拖延他们,任凭他们追赶,咱们一个都逃不了。”

  秦释看了眼身后追着的杀手,亦深知兰亭此话不假,但这趟差事,折了谁也不能让监察御史给搭进去,他思量一二,想同兰亭商量,让自己留下拖延。

  “秦大人别犹豫了!”兰亭策马再次靠近秦释,探过身去直接将玉佩塞进了后者怀中,“我和阿明都是有点功夫的人,你们几个留下是拖延不住这群杀手的,秦大人只记得,让那襄垣县知县赶紧派人往这边赶就是了!”

  秦释听了,也不再犹豫,众人郑重地向兰亭点了点头,便加紧马腹,疾驰而去。

  兰亭和他的随侍阿明缓缓停了下来,两人引着马转过了身,看着马上就要直冲而来的杀手。

  “公子,这里有属下在,您随着那些大人一起去襄垣县吧,属下能拖延住这些个杀手的。”

  兰亭的脸上沾满了雨水,他透过这瓢泼大雨,眯着眼看过去:“别说你一个人了,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怕是也吃力。”

  “那就更不能让公子您以身犯下了。”

  兰亭轻轻一笑,拎起手中的剑,看着下一刻就要砍向自己的敌人道:“你家公子我五岁就开始学武,师承武学大家,至今也十五年有余了,虽说没杀过人,但今日一战,倒是能看看我有没有辜负师傅对我的教导了。”

  南安皇宫中。

  今夜的雨下的格外之大,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声,让人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

  夏全今夜在霁月的寝殿内当值,他伺候完小皇帝,便坐在一个靠近烛火的角落里,从身上摸出一本宫外带进来的话本子,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自从那日他察觉到皇帝陛下和兰大人之间的种种不对劲,为了印证这一想法,这段时间以来,夏全一直都在看眼下风靡南安城的断袖话本子。

  今日他拿的这话本讲的是一出大家公子和寒门学士的故事。

  那大家公子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受人敬佩,不过二十多岁,便官至公卿,叫人好生敬仰。而那寒门学士不过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因为被各方势力欺压,又敢怒不敢言,便只会做些穷酸的诗句,嘲讽今世。

  不巧的是,这寒门学士有一首嘲古讽今的诗正好暗指了这大家公子德不配位,而这首诗又正巧被这位大家公子看到了。

  如此一番,二人有了些恩怨,大家公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愿同寒门学士计较,而寒门学士不但没承人之情,反而越发觉得这大家公子的做派令人不齿。

  一来二去这梁子结下了,两人之间的交集便多了,再后来便是两人之间如何破除误会,又如何发现彼此喜欢对方的。

  夏全边看边觉得,这大家公子和寒门学士,怎么就让人觉得是那兰大人和小皇帝。

  虽说皇帝陛下并非寒门,也不会做什么穷酸的诗句,更不会有功夫一天到晚就和一个人杠上了,但夏全细细想了一想自打兰亭进宫当伴读的种种,他就越发觉得,这话本子中的两位主人公,简直就是兰大人同小皇帝两人的模样。

  故事内容虽说不算新颖,可有了人物代入,夏全越看越投入,连身前什么时候多了道黑影都不知道。

  “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夏全身前幽幽响起,惊的他一下将话本扔在了地上,原地跳了起来。

  “陛……陛下?”夏全稳住心神,抬眼一看,发现霁月正满脸好奇站在他面前。

  “外面雷雨声音太大,朕睡不着,起身下了床塌倒发现你猫在角落里。”

  夏全闻言隔着窗户纸看了眼窗外,闪电正好劈在半空中,伴随着一阵雷鸣声,像是叫他还魂般似的,他赶忙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话本,揣进了怀里:“奴才晚上守夜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喜欢看些闲书。”

  “哦?是什么样的书?”霁月仿佛来了兴趣。

  “没……没什么,都是宫里那些小内侍带进来的民间一些不入流的话本子。”

  “不入流的话本子?”

  要知道霁月有一大喜好就是看话本子,可谓是大半个行家。诚然这话本子也分很多类,舒太后虽然不拘着他看这些于朝政无用的东西,但送给霁月看的话本子,内容还是经过挑选的,像那些艳俗的,包括这种有断袖之风的话本子。是断不会出现在他这位皇帝面前的。

  夏全眼瞧着霁月兴趣似乎越来越大,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着说:“是的,都是些俗人写的,比不得陛下收藏的那些精细好看。”

  俗人写的话本子是什么样的话本子?霁月的好奇心越发使然,他伸出手道:“让朕来瞧瞧。”

  夏全心中一惊,这话本子要落在小皇帝手里,万一这小皇帝再对号入座一下,自己岂不是麻烦大了。

  这正统皇族和名门可不行男风呐。

  “陛下,这俗本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陛下若眼下睡不着,不如奴才去书架那儿给您找几本好的让您瞧瞧。”

  夏全越是藏着掖着,霁月就越是想看那话本子中究竟是何内容,他嫌夏全打太极,索性也不再多费口舌啰嗦,直接趁着夏全话音落下之际,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摸进了夏全怀里。

  书本被霁月拿了出来,夏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两步,险些腿软。

  眼看着小皇帝翻开那话本,夏全再怎么拦着也无济于事,于是二人一个低头看话本内容,一个低头不敢直视对方,就这么双双站立在烛火前。

  霁月翻了好一会儿这话本子,开口问道:“这话本用词也没什么俗气的,只是故事有些奇怪,朕大略看了几眼,怎么没有女主角呢?”

  “……”夏全硬着头皮,再三下定决心,才答道,“陛下,这是南安城中最近掀起的一阵风向。”

  “没有女主角?那两个男的算什么?”

  “……民间俗称……断袖。”

  “断袖……”霁月低头翻着话本,念念有词道,“这两个男人在一起干什么?”

  若是今日这话本是个探案或者捉鬼的故事,夏全还能糊弄个一二,偏偏这故事就类似于曾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他就是再怎么糊弄,也无济于事。

  “……在一起谈风弄月……”

  “谈……弄……”霁月重复着夏全的用词,过了片刻,才惊讶的抬头道,“就是说两个男人像才子佳人那般,纠缠在一起?”

  “是的,陛下……”

  霁月不曾想这民间的话本子想象力如此丰富,连两个男子都能凑到一起谈情说爱了,他深吸一口气,拎着话本去了床塌上。

  夏全一脑门子官司,却又不得不帮着点亮床塌周围的蜡烛,寝殿内变得明亮起来,霁月任由夏全站在床塌前,自己则半倚在床塌上,认真看了起来。

  这话本的内容并不算多,霁月看起来速度也相当快,起初他看见两个男人互表衷肠还颇感别扭,可是随着后面故事的发展,他越看越投入,也越看越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谈情说爱也没什么别扭的。

  甚至到了故事的时候,当这二人终于突破世俗的眼光在一起之后,霁月还感到很是欣喜。

  霁月看完这话本子,脸上浮现起了一丝笑容,他闭着眼倚在枕上,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兰亭的面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定安了,甚是连一封信也不曾收到或给对方写过。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了片刻,霁月却突然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夏全在一旁战战兢兢问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霁月也想问问自己,怎么前脚刚看完那所谓男子断袖的话本子,后脚就想起他兰定安来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霁月自我判断着。

  莫不是他自己也好男风?

  霁月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带着一旁觑着他脸色的夏全,也跟着一起皱起眉来。

  霁月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话本子上的情节,他越梳理越觉得,这不就是他和兰亭两人的翻版嘛。

  想到这里,霁月更加确定,这兰定安在自己心里同别的男人感觉不一样。

  霁月抬起头,看着皱眉的夏全,眼中带着亮光道:“你怎么这副表情?”

  夏全看着小皇帝兴奋的眼神,顿感不妙。

  “奴才是担心陛下休息的太晚,明日还有朝会,怕陛下伤了圣体。”

  “怎会。”霁月满不在乎,将那话本拿着塞到了枕头下面,“这话本有意思,朕就拿着收藏了,待明日下了朝会,朕赏你些别的东西,当做补偿。”

  看就看了,怎么还要收藏?

  夏全连直接对霁月号啕大哭的心都有了。

  “能被陛下看上的东西是奴才的荣幸,哪儿还能要陛下的赏赐。”

  “哎,那本是你的东西,眼下朕夺你所爱,也很是过意不去,你就莫要推辞了。”霁月说着,从床塌上下来,快步走到书案面前。

  夏全引着烛火,跟着一道走向书案。

  只见霁月拿起笔,伸手拽过一张纸,提笔思索一二,说道:“朕方才想着定安一去郢州数月,朕连封信都没给他写过,想来很是不妥,左右今夜这雷雨声扰的人是睡不着了,不如趁着这会给他写封信,明日你代朕发出去。”

  霁月话音落下,夏全手猛得一抖。

  他就知道,看了这话本,这皇帝陛下该懂的是都懂完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有一个开窍了,离另一个还会远吗?(手动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