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55章 心乱

  这边霁月解决了朝堂上的问题,那边兰亭便收到了让他任职监察御史前往郢州的诏令。

  夏全亲自来送的诏令,兰亭一家人皆在正厅接了旨意,行完叩拜大礼后,夏全笑眯眯将诏书递给了兰亭,又同兰铮夫妇寒暄了几句,最后才拉着兰亭的袖子窃窃私语了一番。

  “陛下遣奴才再来叮嘱公子几句,郢州之事,不管如何公子都得悠着点,毕竟舒氏的势力在那儿放着,不能硬碰硬的来,点到即止,给以后留下个定了罪的话柄罢了,出门在外人身安全为重,若是真遇见了棘手且威胁到生命的问题,便不再过多深入调查。”

  兰亭心想,几日不见这小皇帝竟变得好叨叨起来,这些问题他怎会不知,定是会有分寸的,不过皇帝陛下既然出于对他的关系,他也端正态度道:“烦请夏公公回禀陛下,定安谨记在心。”

  “兰公子不用这般客气。”夏全笑呵呵的,“奴才跟陛下说了,兰公子自己肯定知道分寸,但陛下没出过南安城,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世道,乱不乱,所以一再强调要让公子万分小心。”

  “定不敢辜负陛下良苦用心。”

  “那陛下的旨意和话传到了,奴才也就回宫复明去了,先祝兰公子此去一切顺利,待到回京,奴才也能吃上一杯公子的庆功酒。”

  兰亭拱拱手:“必以好酒相奉。”

  夏全领着剩下两个宫人离开了兰府,回皇宫复命去了。

  正厅内,兰铮,夫人徐氏以及兰亭看着桌子上放置着的诏书三人神色各异。

  兰亭之母徐妙君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想要开口交代自家儿子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兰铮看着妻子这般担忧的模样,不禁伸手轻抚其的肩膀,而后又朝着她耳语了几句,将人先劝回了后院。

  正厅之中只剩下兰氏父子二人,兰铮又看了一眼诏令,这才对兰亭开口说道:“随为父去书房坐一会儿罢。”

  兰亭随父亲去了书房,父子二人坐定,一时间并无言语,兰铮慢悠悠的煮着茶水,好一阵后询问道:“已经决定趟进这浑水里了?”

  兰亭点头,言语之间带着一丝愧疚感:“父亲从小教我,身在乱世,当避则避,这是我西川兰氏的生存法则,儿子没将此做好,愧对父亲,但儿子深知,若天下大乱,则家族也难偏安一隅不受其害,与其等着敌人挥刀找上门,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不随波逐流。”

  兰铮笑着将火炉上的小茶壶提了上来,在小几上摆弄着茶具,边摆弄边说道:“你不必对为父和兰氏有愧对感,身在乱世,当避则避则是其一,今日为父告诉你其二,那便是若机会把握得当,亦可以搅弄风云,给予致命一击。”

  “父亲不怪我趟入浑水?”

  “不怪。”兰铮递给兰亭茶盏道,“早在你被太后召进宫当陛下伴读那时起,我便知道,有朝一日会如此。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旁人将你说的像是不染俗世尘埃的仙人一般,为父却知道,若是你遇见不公的事情,定不会装作看不见,何况当今世道本就存于水火之中,任谁也有一颗想挽救世道的心。为父当年没遇见明君,所以遵着那条能避则避,当今陛下是个有主见的,你自可以遵后一条。”

  “那父亲觉得,儿子如此选择,可有胜算?”

  兰铮品了口茶,水汽腾升,弥漫在他眼周,他不由得闭上眼,悠悠道:“胜算在人亦在天,你将能做的都做尽了,剩下便看天意,若是尽人事,天意却与你偏差半分,那只能说是气数将尽,便是当今陛下为当世英雄,也挽救不了这危局,你既做了所能做的,也就不计较胜算几何了。”

  “儿子受教了。”兰亭拿起茶盏,做了一个“敬”的动作,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其实儿子刚进宫当这个伴读时,并无其他想法,只是混日子而已,可眼看着朝纲不振,陛下备受欺压,儿子便觉得世间没有这般道理,若是当今圣上昏聩不堪也罢了,偏巧是一个空有一腔抱负却无计可施的孩子,儿子便……”

  “你便心疼了?”兰铮冷不丁开口道。

  心疼?心疼二字算何解释?

  兰亭被父亲这两个字说的一愣,又忙否认道:“九五之尊哪里能是由儿子来心疼的。”

  “为父知道,你心虽然善,但凡事做事也留有三分余地,此次拼尽全力,若不是陛下能入得了你的眼,你也断不会如此。不过那日陛下来府上,交谈一番后为父也觉得可堪一试。”

  “若父亲也这样觉得,便再好不过了。”

  兰铮看着自家儿子,笑着起身走向书案旁的柜子处,从柜子深处摸出了一个小册子,复又坐回了位置上,递给了兰亭。

  “南渡过来的这些年,为父虽在朝堂无所建树,但也不是任由那群当权者摆弄却丝毫不做准备的,这也是为何舒太后想要将我们拉入后党的原因,册子上的人都是这么多年来为父积攒下来的靠谱的人脉,其中有很多官职不大,而且是寒门庶族,但我相信你明白,有些时候不在官职大小,越是小官,反而越能管事,士族豪门就是没明白这点,一门心思都想做大官,反倒让庶族有了立足之地。”

  兰亭接过那本小册子,翻开看了几页,不由在心中吃了一惊。

  这些年他从未见过父亲经营人脉,只是时不时与人清谈一番,亦不曾谈论政事,父亲是何时积攒起这么多可用之人的?

  他将名册妥帖放置在一旁:“多谢父亲。”

  “你我父子,不言谢。我作为父亲,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未来的路如何,全凭你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可成大业,也不枉费为父这么多年经营的这些人脉。”

  “儿子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兰铮摇头道:“我对你没什么期望,只愿你能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先前你母亲还想替你寻门亲事,如今看来,这事情也可以暂时搁置了,这浑水不好趟,不必耽误女儿家。不过在你去郢州之前,为父也要说明一事,不知陛下将来如何打算,是继续扶植士族为己用,还是抛下士族,转而重用寒门?”

  “士族已然成团,各个野心恨不得坐在皇位上的是自己,陛下想用他们,怕是比登天还难。”

  “也是,如此一来,陛下想摆脱掣肘,便需要重用寒门了。为父要说的正是这件事,待他日士族落于下风,寒门居于上位,你的位置,会变得尴尬,所以你自己要想好,也要做好退路,功成身退,便是你此生最好的宿命了。”

  兰亭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他只想着如何将腐朽落寞的门阀连根拔起,却忘记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儿子明白。”

  “明白就好。”兰铮不再多言,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去郢州?”

  “三日后。”

  “好,我和你母亲就在家等你平安归来。”

  三日后。

  霁月下了朝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在路上。

  经过一处小道时,站在宫墙另一边的两个内侍没有看见霁月一行人,因而自顾自的说着皇宫大内最新八卦消息。

  “听说陛下今年便要大婚了,要立为后的正式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华康郡主,而且我还听说,陛下甚是喜爱郡主,这还没成婚,便偷偷潜人去康宁宫约郡主出来私会。”

  两人八卦的声音尽传入霁月的耳朵里,他停下脚步,眉头一皱,不可思议看了眼身后的夏全,怒气冲冲朝着宫墙拐角处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两名宫人显然是被这怒气冲冲的声音吓住了,赶忙探出脑袋来,只见霁月站在那里,一手握拳,一手朝这二人指着说道:“你们是听的哪儿的传言!”

  那两名内侍没想到讲个八卦居然被当事人听了墙角,赶忙便跪了下来,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我们也是听康宁宫附近的宫人说的。”

  “康宁宫附近的宫人什么时候也会嚼舌头了?”霁月怒目,又转身对夏全说道,“你去给朕查出来,是哪个人在败坏华康郡主的清誉。”

  夏全没急着应声,而是朝着霁月挤了挤眼。

  霁月很是奇怪,怎么今日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但奇怪归奇怪,他也不能站在这里问夏全在搞什么名堂,只能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内侍说道:“罚你们二人一人十杖,以示惩戒,以后什么舌根不能嚼你们自己可仔细着了。”

  说罢,也不听那二人谢恩,便带着人径直朝前走去。

  直到进了上书房,殿内只有一个一把年纪还在看书的荀先生,霁月这才向夏全询问起刚才的疑惑。

  “你方才朝朕挤眉弄眼作甚?”

  夏全看了眼荀先生,朝着霁月小声道:“陛下您忘了,是您允许庄王殿下以您的名义去康宁宫请郡主的。”

  霁月当时只是那样一说,本以为以他那大哥的个性,即使默认了确实对华康有意,也断不会如此邀华康私会,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这对儿苦命鸳鸯便借着他的名义偷偷私会去了。

  霁月大为感慨,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说可行名义上的方便,这二人这样做了,也算不得什么错。

  本来他今日心情就不好,遇见这种被迫背锅的事情,他的心情就更差了。

  算上日子,兰亭今日也应该动身南下前往郢州,他在上书房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张地图来,看了半晌儿,才找到郢州的具体位置。

  “夏全,郢州距离南安,大概有多远?”霁月问道。

  夏全看了眼地图道:“禀陛下,大约八百里。”

  “哦,还怪远的。”霁月嘟囔道。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荀先生听见声音,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到了霁月的身上,笑着打趣道:“老夫看陛下今日兴致不高,乃是为了定安出远门,陛下有一阵时日要见不到他所致?”

  霁月看着这老头一脸打趣的模样很是无语:“朕才没有,朕是听见宫人私下里传了有损朕清誉的话,这才不悦。”

  “若是传错了话,陛下责罚便是,何至于这么闷闷不乐。”荀先生笑呵呵道。

  “先生您不懂。”霁月有点儿着急,似是急着撇清自己心情不好和兰亭有关这个猜测,情急之下转身向夏全说道,“他们传朕和华康的谣言,日后华康嫁的又不是朕,如此对朕和她都不好,不如朕吃点儿亏,你也去传,朕不喜女子。”

  “陛下……这……”

  夏全一时间没弄明白,霁月这是在撇清自己和兰亭的关系,还是在往自己和兰亭的关系上添一把说不清的柴火,让活烧的更旺。

  那边,荀先生听见前后这番话,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若不是君臣有别,他今日定要问问陛下是不是对那兰定安有不一样的意思。

  不过此话问不出来,荀先生却知道霁月这几天没来由的心烦,确是因为兰定安几日没入宫,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出现在上书房内。

  “夏公公,老夫想问一句,你可知定安他今日几时出城呐?”荀先生意有所指道。

  夏全惯是个人精,他瞥了眼霁月,又看了眼荀先生,便知晓荀先生所问何意。

  “回先生,大约是巳时末。”

  荀先生看了眼沙漏:“看来现在要去见定安还赶得上时辰。”

  霁月在一旁装作不在意,实则认真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是的,先生。”夏全回道。

  “如此,陛下不亲自去送定安一程吗?”

  作者有话说:

  上大学的时候一个老师跟我们讲过,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掌握的东西其实越多,就像校学生会主席看似职位很大,但有时候还没班长好使,同理就是兰铮给兰亭讲的那番话,结交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物,将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