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44章 认错

  兰铮话音落下,这厢霁月拿点心的手稍一停滞,末了又缩了回去。

  兰亭的表情要比霁月更为精彩许多,他不可思议看了眼自己的父亲,不知自己这位亲爹何时变得喜欢解决晚辈之间的矛盾了。

  “父亲,我与齐兄并没有什么……”兰亭是不指望霁月开口否认什么,于是他先接下了这个话头。

  只不过还没等兰亭把否定的话语说完,霁月便接话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就是我同定安在因为一些问题起了点儿争执,听闻兰叔叔乃大梁名士,晚辈在此也想请教兰叔叔一番,若是内与外相冲突,我等须如何做才能够坚守本心?”

  “我总以为定安同朋友爱谈论一些诗词歌赋风雅的东西,未曾想他与齐公子谈论的竟如此深刻。”兰铮挑眉道,“内外相冲,坚守本心,照我说来,着实不易呐。”

  “兰叔叔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若想要坚守本心就必有折损,若想少受折损,则本心必定动摇?”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能这样讲。”兰铮品了口茶,细细说道,“内与外本相伴相生,本心多见于内,因此才有了齐公子所言的内外相冲本心难守,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齐公子,何为内在本心,又何为外在矛盾?”

  霁月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内在本心自是自己所要坚持的信仰,人生在世,若无信仰,就是白走一遭,外在矛盾自然就是那些违背信仰的东西,而有时我等又会为了性命而不得不妥协于这外在矛盾。”

  “齐公子所说的大体在理,依我所见,这内外偏重哪一边都不算错。”

  “先生何出此言?”霁月对兰铮换了个称呼问道。

  “齐公子所说的内外冲突,我听着像是与性命有关,若是说坚守内在本心,性命不保,我等称之为殉道,殉道之人世世代代受人敬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说起来让人有所不解,但仍将其称作大英雄。”

  “若是因保性命而弃本心呢?”

  “依我所见,为保性命,暂且搁置本心,不能叫做弃,若是他日有能力得了势,忘却了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这才算做弃本心,齐公子不仿将这第二种看作是守护本心的另一种放法,只不过它没有第一种殉道那样轰轰烈烈,世人也多半不会知晓为了守护本心而隐忍数载的事情,这同殉道相比,有何尝不是对心性的一种磨练呢?”

  霁月思索了一下,拱拱手道:“故而以先生之见,大丈夫立于世,还需要能屈能伸,有时也不急于这一时证明自己的本心。”

  “哈哈,是殉道还是隐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我说不上哪一种选择是最佳,还要看抉择者自己呐。”

  霁月点点头,又看了眼兰亭,方说了句:“知道了,谢过先生教诲。”

  兰铮摆手道:“不敢当,容我在多问一句,想必齐公子和我们定安一个人注重内,一个人注重外吧?”

  这兰先生猜的还真到位,霁月心想。

  “不错,我同定安一时之间争辨不出个所以然,有坚持各持己见,因而才闹出些不愉快,让先生看笑话了。”

  “哎,年轻人之间,经常如此,我年少时也会和那些朋友们因为一丁点问题争个脸红脖子粗的。”兰铮笑道,“再者齐公子还是叫我兰叔叔吧,先生太过正式,我兰某人恐辱了这个名头。”

  霁月又拱拱手道:“兰叔叔谦虚了。”

  气氛至此才算是恢复了几分,霁月虽直接同兰亭讲的话仍不算多,但陆陆续续同兰铮与兰夫人聊了许多有的没的。

  要不是夏全在一旁掐算着时间,怕是等到宫门下钥,这厢几个人依旧扯个没完。

  在夏全的暗示下,霁月终是挪动了步子,说了一番客气的话,出了兰府的大门。

  兰亭一路沉默,将他们二人送到了兰府大门口,兰府的仆人早在外面套好了车等着,霁月看了眼那马车,转过身对兰亭说道:“这个时辰你还要出门?”

  “……”兰亭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这位小皇帝有时在想些什么,才从自家出来的皇帝陛下尚且还要走路,他兰亭何德何能敢坐着马车出门?

  “这是给陛下准备的车。”兰亭小声道。

  “难为你了,才同你急眼了一番,竟还思虑的如此周全。”

  “时候不早了,臣要保证陛下尽快安全回宫。”

  “也罢,以后出了皇宫就别陛下陛下的称呼了,朕改日再登门拜访。”

  兰亭稍稍做了个揖礼,看着霁月夏全二人朝马车走去,之间霁月走到了马车前,却又转身原路走回到他面前来。

  “喏。”霁月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块玉坠来,伸手递给了兰亭,“今日出门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坠子跟了我好几年,今日就当作是给你的赔罪礼了。”

  “臣万不敢受。”兰亭忙说道。

  “得了,别在这儿推来推去了,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着,霁月便拉着兰亭的手,将那玉坠子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事原是我做的不对,平白扰了你清静,还听不得你劝。”

  霁月的后半句话声音说的极小,吐字也不甚清晰,兰亭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直到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兰亭这才回过神来,他手指摩擦着手中尚有温度的玉坠子,笑着摇摇头,而后转身迈进了兰府。

  渡口城外。

  由文秉霖亲自带领的东向包抄大军行进的并不顺利。

  由于尚在寒冬,军士们的衣着本就厚重,再加上山里温度低,时有冰雪,且孤鹜山脉陡峭险峻,因此大部队足足在山里绕了五天,才终于绕行至渡口城外以东二十里处。

  要说这狄戎人的大营就扎在渡口城以北十余里外的地方,奈何出了渡口城地势广阔,有一马平川之势,率领数万大军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接近狄戎人的大营,这才要在孤鹜山脉绕行二十余里,贴着山脉走向,向狄戎大军后方行进。

  经过了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翻山越岭,霁明早就没有一个王爷的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打从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的那些个人武将,如今逐渐也会主动过来和他搭上几句话了。

  入夜,行进中的大部队停了下来,倚着山脚下的密林休息调整,文秉霖已派出去了先遣小队刺探前方敌情。

  霁明随便找了个大树倚着坐了下来,一直奉命暗中保护他的冯云山拿着干粮和水壶适时出现。

  “殿下,吃点儿东西吧。”

  霁明点点头接过冯云山手中的吃食,大口吃了起来,末了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冯云山聊了起来:“到了渡口这么久,整日忙着军务,都没好好同你聊过两句。”

  “见殿下在那苦寒之地待了这么多年仍好好的,臣也放心了不少。”

  “云山说这话就见外了,少时你整日跟着我,去了西南之地亦跟了我几年,往后那几年被看的紧,你调任地方武将后,都不敢同你有太多联络。”

  “殿下这是为臣好,臣心中记得。”

  霁明抬头看着天空,今夜的天空没什么云彩,倒是能看见很多星星,他忽而想起了年少时随父皇一起去行宫游玩,也是这么个晚上,他同冯云山两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满天的星星。

  “我记得年少时我整日跟你凑在一起,淑文见了还非要缠着你跟她玩儿什么过家家。”霁明没头没脑的说起来,“若不是父皇走的太早……我其实听见过母妃同父皇讲,淑文要是一直喜欢缠着你,待你有了功名,淑文及笄了便许给你。”

  乍一讲出这段回忆,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自泰帝驾崩以来,那样的日子谁都不再提起,不知哪日便会断送性命,谁还顾得上去想儿女情长。

  半晌儿过后,只听冯云山叹了口气,嘴上说道:“臣不敢肖想公主殿下。”

  霁明轻笑起来,他拍拍冯云山的肩膀道:“谁说是你肖想淑文?是她非要缠着你不放,便是这几年,她也还想着你,咱们出发之前我还收到了她送过来的东西,里面也有要送与你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拿给你瞧,咱们便连夜出发了。”

  闻言,冯云山低下头,无甚言语。

  “待他日凯旋,若见到了陛下,我向他提提淑文和你的事。”霁明也不管冯云山接不接话,自顾自道,“就是不知你愿意与否,淑文这姑娘说到底养在深宫天真烂漫,你要是一心求个贤内助,恐怕她不是最佳人选。”

  “殿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臣了。”

  霁明装作无意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扭头看着冯云山小声道:“此战若得胜,归京之后,我这人就如同走在那丝线之上一般,一步出错便跌入万丈深渊,淑文究竟是个女子,舒太后再怎么着对付我和母妃,也不至于先将她赶尽杀绝,因此我也想趁着现在还平安无事,将她交给可托付之人,你不必此刻就答应我,待归京面圣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便好。”

  冯云山亦扭过头看着霁明,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却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报!狄戎大军发现了我部的踪迹,眼下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