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兰亭>第8章 心软

  霁月用完晚膳,伺候他的宫人将寝殿的蜡烛全部点燃,整个寝殿被照亮的如同白日一般。

  霁月围着寝殿绕了一圈,挥了挥衣袖,屏退众人。

  待宫人将寝殿大门关上,他迫不及待脱下外袍扔到一边的榻上,自己钻进了已经被宫人熏得很是暖和的被窝。

  “唔。”霁月发出了很是舒服的叹息。

  他将手伸至枕下摸索着,摸出了一本这几日让他看得欲罢不能的话本。

  他没什么形象趴在床上,下巴搁在枕头上,津津有味地接着看起白日未看完的内容。

  突然,只听见一声轻响,寝宫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霁月整个人迅速翻了个身,端坐在床上,微皱眉头,朗声道:“是谁在外面?”

  声音刚落下,一个人影便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陛下,是奴才。”

  霁月放下话本,微微斜着身看了眼来人。

  “夏全?今日不是你当值,你怎么这个时辰鬼鬼祟祟的来朕寝宫?”

  只见夏全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龙床边儿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禀陛下,奴才今日的确不用当值,只是刚才在宫道上正巧遇见兰公子从康宁宫出来,奴才左思右想,觉得得把这事儿告诉陛下才行。”

  霁月闻言把我在手中的书卷扔到了一边,“兰亭今日去了康宁宫?”

  “依奴才所见,应是如此。”

  霁月轻笑一声,他今日白天才整了那么一出,晚上这人就跑到太后那里告状了吗?

  他看着眼前的夏全,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夏全行了个礼,“奴才告退。”

  霁月看着夏全躬身往门边退去,快要看不见人影时,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来告诉朕这件事?”

  已经要转身推开寝宫大门的夏全闻言一愣,他收回了推门的手,两手垂在身体两侧。

  “回陛下,这是奴才的本分。”

  霁月没有再说话,夏全等了一会儿,又告了一声“奴才告退”,便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寝殿的门。

  又只剩下霁月一人坐在这偌大的寝宫里。

  他重新躺倒在床上,看着床帐内顶部垂下来的明黄色流苏,有些失神。

  本分么?霁月盯着帐子顶部想。

  其实他自知自己的一切言行举止都会被宫人们事无巨细禀报给太后那边,包括经常陪伴在他左右的夏全,也是那些宫人中的一员。

  所以他刚才才会问出那个问题。

  兰亭今日从御书房走后去没去康宁宫,到底去做了什么,夏全本可以完全不用说给他听。

  可夏全却偏偏趁着夜色又回到寝宫同自己提了个醒儿。

  霁月有些闹不明白,他用手捂着脸思索着。

  夏全今天这一出,到底真的是他想要来提醒自己一下,还是被康宁宫那位太后娘娘释疑过才来说给他听的。

  若是前者,他便有些好奇,在这宫中惯会依附强者而活的人为什么要来给他这个有今天没明天的皇帝提这个醒。

  若是得了太后的受益,那这一切便可解释得通了。

  今日他在御花园可算是当众给兰亭一个难堪,不管是自己闹脾气也好,还是作为君王想要立威也罢,说到底都是让太后她老人家不痛快,都是博了太后的面子。

  夏全来提醒自己,分明就是太后在警告自己,警告这件事情她老人家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做得太过了会有什么后果他自己心里明白。

  霁月不禁有些后悔,他是不是不应该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让满宫的人都觉得自己在和太后作对?

  明明自己身边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牢牢盯着,也不差那兰亭一个人,可自己怎的就这样坐不住,硬是想要找些茬出来。

  他让兰亭难堪了,自己的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霁月忍不住将附在脸上的手化作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往额头上敲了一下。

  你有什么资格追求自由?有吃有喝还要什么?

  霁月在心中质问着自己。

  那些风花雪月是他内心的净土,而太后连这片净土也不愿给他留下。

  他不应该这么贪心,妄想太后能给他留一线隐匿内心秘密的空间。

  额角被自己那一拳敲得隐隐作痛,他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嘴里发出“嘶”的声音。

  可凭什么那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六岁,虚伪至极的兰公子能够受到名人文士称赞,而他要一辈子幽困于这深宫之中,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看不见。

  原来自己是如此渴望去看看那宫外的世界。

  霁月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畅想着宫外世界的样子,这一刻对他而言,或许太后想要置他于何地,已经不再重要了。

  兰亭回到家时,父母二人正坐在正厅的圆桌前,等着他一同用饭。

  他先向父母问了声安,然后坐下与父母一同动起了筷子。

  “定安今日怎么归家如此晚?”徐妙君柔声问道。

  兰亭放下筷子,对着母亲说道:“太后娘娘今日召儿臣去康宁宫问了话,问儿臣这几日在陛下身边当差还习惯否,娘娘还问母亲您身体如何,说改日请您进宫一叙。”

  “说起来我也是好久没见过明安她人了,和她最深刻的记忆还停留在做闺阁小姐的时候。”

  “母亲这下有时间好好和太后娘娘叙旧了。”

  “是啊。”徐妙君笑道,“不过说来过了这么久,我们再也不能像少女时那样无忧无虑了,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

  兰铮适时将手覆在妻子的手上,“妙君不必忧虑,有我和定安,你尽管进宫同太后娘娘叙旧就好。”

  一顿饭用罢,徐妙君扶着丫鬟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兰家父子则去了书房。

  兰亭与父亲兰铮在紧靠着窗边的小几旁坐下,等待小几旁放着的水壶中的水沸腾起来,兰铮沏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对坐的兰亭。

  兰亭接过茶,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了一番。

  “父亲烹茶的功夫还是那样的好。”

  “自从你进宫给陛下做了伴读,咱们父子俩都没有空闲下来好好坐在一起品茶了。”

  兰亭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兰铮放下茶杯,扭头望向窗外赏着景,不紧不慢开口道:“今日晚归,是在宫中遇见什么事了?”

  “今晨进宫,陛下与儿子开了个玩笑,不料傍晚儿子将要出宫时,却被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拦了下来,说是娘娘邀儿子前去康宁宫小叙。”

  “定是太后娘娘知道陛下做了些什么吧?”

  “的确如此,陛下的一举一动,皆在娘娘的掌控之中。”

  兰铮闻言轻笑:“也难为舒太后非要让你进宫做陛下的伴读,她要的就是今日这样事情的发生。”

  “儿子有所不明,若是说太后一心不想让陛下过舒服日子,以她今时今日,不用儿子这个眼线,自然也能抓住陛下不安分的小辫子,何故还非要让儿子进宫?”

  “太后娘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能乖乖听话为她办事,或许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她让你进宫的目的就不在于能从陛下那里探查出什么。”

  兰亭微微皱眉道:“莫非太后娘娘是想把我们兰家也拉下水?”

  兰铮大笑两声,看着眼前的儿子颇为赞赏:“为父以前那些故事没白讲。虽说我不做官,兰氏的子弟日常皆低调行事,但到底是祖上留下的底蕴还在,舒太后就是看上了这点,才一定要把兰氏拉下水,而且拉到皇帝的对立面去。”

  “可陛下只不过是一个快十五岁的少年,虽就儿子近日观察,他绝不是一个甘心一辈子做傀儡的人,但凭借着他今时今日的境地,要想彻底摆脱舒太后的控制谈何容易?何必要在这件事上费如此多的心思。”

  “如果说朝中有重臣支持陛下呢?”

  兰亭顿了一下,“儿子以为如今的大梁朝野内外只有想篡位的和想篡位但不敢篡位的。”

  “她舒氏一族已经安稳了二十多年了,一家独大势必会引起那些野心勃勃的政客们的不满,包括那些当年拼死护皇室南渡的朝臣们,当年若舒太后生下一个皇子被立为帝倒也无妨了,关键是舒太后无所出,眼看着霁家的江山不保,舒太后野心勃勃,那些自南渡以来一直保守观望的老臣当然不会再继续置之不理。”

  “所以舒太后就想这么一出,以防那些老臣联手我们兰氏?”

  “没错,我们兰家再不济,也是有些底子在的,更何况你外祖家在此也颇有名望,舒太后当然要防上一防,若我没猜错,舒太后之弟兴国公的大姑娘马上要及笄了,兴国公夫人正在打听有哪些士族适龄公子未婚,怕是有一桩姻缘正在等着吾儿呢。”

  兰亭对父亲突如其来的打趣很是无语,他正色道:“看来皇帝陛下势必会看我不怎么顺眼了,即便我今日其实不曾对太后讲陛下的坏话。”

  “哦?你是如何对太后说的?”

  “儿子说陛下此举不过是孩子心性,并无甚恶意。”

  “结果被太后敲打了一番吧?”

  “确实。”

  “你为何不顺着太后的意思讲陛下的坏话呢?”

  兰亭思索了一下:“儿子觉得再过些年,陛下或许能不再受制于太后,况且……儿子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兰铮微微笑着,像是看破了自家儿子那点儿心思:“刚才你还对为父说凭借皇帝今时今日的境地,很难摆脱舒太后的控制,这会儿却又觉得皇帝或许能够不再受制于舒太后,以为父看,吾儿就是心软了罢。”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更新,最近家里有人住院有点儿忙,没来得及顾上更新,多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