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不算踏实, 天没亮就醒了。看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切,又想起那日慈宁宫沈彻的神情。

  真的要娶自己吗?圣旨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是正妃之位。

  偏偏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在屋子里倒也不闷, 有莺儿陪着说说话。莺儿是个聪明人, 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但她仍记挂着怀绿她们。自己不在, 月牙可别再做出什么举动来激怒了沈彻。

  晌午的时候, 裴夫人来了。着装依旧淡雅, 不施粉黛, 放寻常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是个有诰命的夫人。

  “昨晚睡得可好?”裴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今日穿了件桃花衫裙, 玲珑身材凹凸有致,可比人间春色。

  “多谢夫人关怀, 一切都挺好的。”裴夫人能来,她也有些意外, 自己虽说是沈彻带来的,但没想到对方如此上心。

  好是好, 可以沈彻没有告诉她要在这住多久?难不成一辈子吗?

  “昨日有些话我想着不太妥当, 但总要问问。”裴夫人心中有打算, 若她养父母仍在姑苏,便将他们接到京都在团聚,但女子能入得了王府,除了是以奴隶的身份送进去, 其他的鲜少有可能。

  “夫人请讲。”姜元初心里也有准备, 约莫问得是同沈彻有关, 譬如是如何认识的?

  “你的娘亲和爹爹, 如今仍在姑苏么?”

  “阿娘已经不在了,”小手拽紧了裙摆,轻咬了咬下唇,“爹爹续了弦,家中有个年少两岁的妹妹。”

  这话听着就叫人揪心不已,裴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乖巧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碎不已。原来这个孩子,比想象中要受了更多的苦。

  “那你又是如何进的王府呢?”裴夫人知道问这话很残忍,但要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问。

  那段记忆姜元初以前不敢提,经历了这许多以后,心性也变得成熟强大了许多。

  “是人贩子把我拐走,后来就到了殿下府上。”她只字不提后母的事,毕竟是太傅府,这种荒唐的事传出去,爹爹指定没好果子吃。

  养恩虽浅,但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这么久了,可有写过书信给家人报平安?他们一定很担心你。”裴夫人觉得有些蹊跷,倘若这孩子当真是阿柔托付的,要是丢了,必定心急如焚,想来应当是那竹篮子顺水飘到河边叫他们捡到的。

  爹爹担不担心,她不知道,但是后母巴不得她早点死,平日就没少受她们母女的欺负,爹爹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写信这事,她从来没想过。

  从卖给人贩子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下了狠心,哪里还会管她的生死。

  裴夫人是个聪明人,而她一撒谎就容易舌头打结。

  “是殿下不让?”裴夫人低下头,把声音压低了些。要知道,王府的每个人都很怕沈彻,所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贴心的举动,让姜元初心头一暖。没做过的事,可不能叫沈彻背黑锅,“是我、自己不想写。”

  “好孩子怎么可以撒谎呢?”裴夫人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是不是你阿爹对你不好?”

  看她吞吞吐吐,大抵是这个缘由了。

  “爹爹他……”

  “也没对我不好……”

  漠不关心而已。

  “岂有此理,谁家孩子不是阿娘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怎能如此混账?”裴夫人这样温柔的人,都被气得不行。难不成捡来的,就不值得怜惜吗?

  这样精雕玉琢的娃娃,谁见了不喜欢。

  “罢了,都过去了,以后这儿就你的家,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的娘亲。”

  听样子,是要收自己为义女了。不知,这是不是沈彻的安排?能成为太傅的义女,是她百世都难修来的福气,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推脱。

  “愿意的,我愿意。”她有些动容,点点头,梨花带雨。

  暗无天日里,沈彻是她第一道光,裴夫人是第二道。

  “以后有什么委屈、难处,只管跟我说,这院子不大不小,”裴夫人用手指了指窗外边那一堆正在嬉闹玩笑的姑娘们,年岁相仿,“你瞧,她们都是很好的姑娘。”

  “去吧。”裴夫人点头冲她微微一笑。

  她心领好意,在裴夫人温柔的注视下朝她们走了过去。原本欢闹的场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约莫七八双眼睛盯着她。面面相觑过后,为首的青衣姑娘踩着小步上前,从身后拿出一只七彩斑斓的蹴鞠,大大方方递给她,露出两只甜甜的虎牙,“和我们一块玩吧……”

  “好!”毫不犹豫地接过,用力地点点头。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闹着要阿娘陪自己玩蹴鞠。她很喜欢的,可是后来就没机会了。

  几个姑娘家玩得的开心,没有束缚的姜元初难得一回玩得畅快淋漓,太阳快落下山才歇。和一堆同岁的姑娘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天南地北的讲,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彼此之间已经变得很熟络了。

  先前那个青衣的姑娘名唤慕青,自幼父母双亡,身染怪病,命不久矣,是裴夫人将她救下,治好了她。

  另外几个,也都是苦命人,但好在都遇见了裴夫人。

  一直等到第三日晌午,靖安王府上才有了消息。来的是怀绿和祁风,一见面怀绿就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围着看了几圈,蹦了又蹦,“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什么喜事啊?”一起玩耍的姑娘也都纷纷停下,好奇地仰长了脖子。

  “皇上下了圣旨,要将你许配给殿下。”姜元初还在发愣,怀绿早高兴地眉开眼笑。

  这不,刚刚接完旨,两个人马不停蹄地奔过来了。

  竟然是真的,以为只是权宜之计。

  她有些傻眼,呆愣了半天,才感到震惊,摇摇头,“别瞎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怀绿惊讶她的反应,拧着眉头,“那可是圣旨,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说一个字啊!姑娘,你听到了吗?殿下要娶你,他是真的喜欢你。”

  一直担心的事,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是靖安王妃吗?”慕青在一堆迷茫的脸庞中起先回了神,张大了嘴巴,“小元初,你要当王妃了?!”

  “那可是靖安王?!”另有个姑娘发出了冗长的艳羡声,“小元初,靖安王啊!”

  “当王妃会怎样?”人群中有个小丫头,约莫六七岁,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新奇道“,是不是会有好多好看的新衣裳穿?”

  否则,怎么人人都想当王妃?

  “是啊!不仅有好看的衣裳,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好玩的。”慕青躬下身,用指腹轻轻点点了小丫头的鼻尖。

  “那婉婉长大了,也要当王妃。”

  “你才多大,急什么?”慕青听了好气又好笑,揪了揪她糯米团似的双颊,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旁人求之不得的事,真发生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开心不起来,“那我要做什么?”

  “姑娘说什么胡话,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新娘子便好。”

  “殿下怎么没来?”这么大的喜事,他应该出现才是。

  “姑娘可真是糊涂了,俗话有云,这大婚之前新郎官和新娘子都是不能见面的,怕冲撞了喜气。”

  “姜姑娘,钦天监已经择好了时日,大婚事宜皆由礼部操办。”迟迟未开口的祁风补了一句。

  “小元初恭喜你了,到时别了给我们吃喜饼,也沾点喜气。”慕青以为她是太开心,才没缓过神。

  唯独姜元初自己知道,她不是没回神,而且感慨沈彻对自己的心意是真的,屡次出手相救,车轮前拼死护她,让她以太傅义女的身份出嫁,想得周全仔细,唯恐叫旁人瞧低了她。

  “姑娘,殿下还说了,要奴婢带你去街上瞧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多采买些。礼部固然想得周到,可人各有喜好,总得挑些自己喜欢的,是不是?”

  她脆生生地点点头,要买的。有很多东西想买,比如沈彻平常喝得那套茶盅,看着有些年头了,有杯子也缺了口。他公务繁忙,身边并无细心服侍的人,恐怕也不曾留意。

  还有衣裳,平日里用的宣纸等物,几乎是能想到的,若有关于他的东西。

  既然决定要迎娶,那自己也该乖乖地做个听话懂事的贤妻良母才是。

  想到这里,她没有犹豫了,“事不宜迟,正好得空,今儿便去吧,先前瞧着府里有些东西是该换一换新的了。”

  “奴婢才说,还以为姑娘不想嫁呢?原来心里头都想着成婚之后的事。”怀绿没忍住打趣道。

  脸上涌上一股燥热,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小手握拳敲了敲怀绿的胳膊。

  口是心非这四个字,在自己身上可谓是淋漓尽致。

  京都同往常一般热闹,这回出街同往常不一样,有了准王妃的身份,姜元初总觉得有许多在盯着自己,很是不安。

  马车上,说了这些日子在太傅府发生的事情,怀绿瞬间就明白了沈彻的良苦用心。自古以来,王爷的正妃哪个不是有拿得出手的家世,倘若她就这么嫁过去,旁人不敢议论沈彻,但难保不会有人戳她的脊梁骨,造谣生事。

  满街上都是店招的旗帜,好不琳琅满目。王府里平日也有主事采买的人,但有些小物件得自己买才得心应手。

  靖安王不食荤菜,那恐怕往后她要在素食上头多费点心思了,各种蒸炖的罐儿不能少。京都的口味同姑苏不尽相同,京都偏重,偏辣,但姑苏偏甜偏淡。

  马车在一家风格迥异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是怀绿的意思。

  “京都很大,很多地方姑娘应该当都没去过,不过这儿的东西,姑娘应该会喜欢。”

  祁风抬头看了眼店招,以前和沈彻来过一次,里头贩卖的小玩意是由各国运来的,千里迢迢,十分难得,寻个乐子开开眼界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