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母仪天下, 普天之下皆是你的子民,又岂有高低卑贱之分?”沈彻是铁了心要拿下这桩婚事,毕竟懒怠久了,这帮人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打起了主意。

  “只要哀家不同意, 礼部的喜帖就到不了你府上!”若不是有沈叙在, 太后恐怕就要咬牙切齿揭了他一层皮, “叙儿你是一国之君, 臣子们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哪怕他是你的恩师, 也不能偏袒, 否则如何以振朝纲?”

  再阴险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沈彻早习以为常,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神情淡淡的。倒是沈叙头皮发麻,左右为难, 一边是敬爱的皇叔,一边是疼爱自己的皇祖母。

  “皇祖母先消消气, 皇叔也先坐下喝杯茶吧, ”沈叙开口道, “依我看,不妨各退一步。历朝历代确实没这样的规矩,但良缘难觅,皇叔好容易有喜欢的姑娘, 自然是要留下的, 不如纳为侧妃, 这样也可相伴左右。皇叔以为呢?”

  太后没吭声, 心中怒火难消,只等沈彻如何回话。眼看任嫣儿这事就要成了,没想到被他退了回来。自己想再谋划一番,把信得过的人塞过去,却被他捷足先登,堂而皇之给拒了。

  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留着必然是个后患。

  “怎么?母后若对儿臣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为何要将阿叙扯进来?”少气懒言的模样,看得太后额头青筋直跳。从前竟不知,他性子竟然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都是天经地义。”

  “父母之命?”沈彻握杯垂眸,“父皇已经驾崩了,而你不过是因为当年膝下无子,父皇将我过继给你,担得虚名而已,无血肉之情生养之恩。你尊自己为母,不觉得荒唐吗?”

  耻辱,莫大的耻辱。宫中女人无生养,便丢了邀宠的筹码。若不是娘家人,哪里能轮到她做皇后。这一点,她很有自知自明。

  “你!”终是被揭了伤疤。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脸颊通红,声音哆嗦,“要不是当初哀家从你父皇的鞭子下护住你,能有今日?你好没良心!”

  “你当初有意隐瞒母妃病重的消息,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沈彻站起身来,一拳头闷在桌案上,气势压人,“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坐好现在的位置,安享天年。否则我想,父皇也会很乐意你下去陪他。”

  一番话叫沈叙吓得目瞪口呆,还是那个另文武百官避而远之的性子,这些年虽然一举一动间温和了不少,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皇叔。

  一点也没变,只是别招惹他就好。

  话毕,沈彻甩袖就走。太后瘫坐在榻上,对方才一幕仍旧心有余悸,许久才反应过来,咬着牙,狠狠道,“逆子!”

  刚到殿门外,沈彻听着后头的脚步声似乎比先前轻了不少,回过身去才知晓,她躲得很远,好像在刻意躲避自己身上的煞气。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问。

  她摇摇头,没有作答,宛若惊弓之鸟,缩紧了身子,揣揣不安,沈彻为了自己同太后娘娘翻脸,这并不是件好事。太后拿沈彻没辙,可若要追究起来,爹爹他们定然也会受到牵连。

  她记恨爹爹,却不想他死。

  “回府……”他说得很轻,怕吓着了她。

  车驾缓缓地驶离宫门,沈彻脸上的乌云从始至终就没散去。从来心知肚明的事,今日挑明,同太后决裂,恐怕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走了。

  他思绪纷飞,未曾注意到旁边的人儿,早向车外猫出了身去。此时,夜幕降临,彩云未散,市井巷道被热腾腾的水气和缭绕的青烟包裹着。

  各式各样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人垂涎欲滴。京都真大啊,她仰着头,怎么也望不到边。

  咽了咽口水,将小脑袋将窗外边收了进来,那双如炬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饿了?”

  出门之前没来得及吃任何东西,又在慈宁宫耽搁了那么久,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实诚地点点头,“想吃枣糕。”

  甜甜的,糯糯的,咬一口,就觉得很满足,也能压压惊。他能对太后尚且如此,自己要是惹毛了他,估摸天灵盖迟早被捏碎。

  要求还挺高。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吩咐祁风将马车靠边停下,“去买份枣糕……”

  “要、大份的。”看那双饥饿如狼的眼眸,一小块,不够喂的。

  有好吃的,她总是很开心,甜甜地挽起一个笑容,想说什么以示感谢,可看到沈彻紧绷的脸时,笑容渐收,贴身靠了过去,抓住他袖子。

  香甜粉嫩,沁入心脾。若不是在外头,他真想咬上一口,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

  “坐直了。”他懒懒开口,强压住胸腔里滚滚而来的欲火,整个人像捆枯柴,一点就燃。偏偏那朵绵软无骨的云朵,总在他眼皮子跟前若有似无地晃。

  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几乎要掐出水来,肌肤吹弹可破,脸上染满了云霞。

  “听不懂我说的话?”他稍稍躲了躲,依旧肃穆着一张脸。

  还在生气么?因为太后?她想,跟着挪了挪,试图离他近一点,但她不太会安慰人,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黑的眼眸闭了闭,拢上杨柳般的腰肢,伸手抵起洁白如瓷的下巴,俯首轻啄。

  她睁大了眼,脸颊绯红,惊慌失措地捶向他胸口,好在很快松开了。稚嫩的薄唇微微有些灼痛,上头还留有他的余热,她抿了抿,偷偷将温柔品了品。

  “是你自己要过来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唯恐她先说了怪罪的话。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总觉得,应该当机立断讨要回来。一手搂住他宽阔的肩膀,照猫画虎,想将轻薄悉数还给他。

  “做什么?”沈彻察觉到她在蠢蠢欲动。

  被识破了真相,她满脸通红,好不害臊,被他稳稳地抓住手腕,“跟谁学的?”

  他可从来没教过。何时如此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了?

  “殿下,枣糕来了。”外头不明所以的祁风兴致勃勃地掀开了车帘。

  一听到枣糕二字,她像丢了魂一般,眼里几乎要冒出绿光,瘦小的身板扑了上去。枣糕浓郁香甜,入口绵软,也顾不得旁边人的神情,猛塞了几口,两只腮帮子鼓鼓的。

  不经意落下的枣糕屑散在了他身上,她呆了呆,鼓足勇气伸出手去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裳上拍了拍,弯了弯嘴角。

  正准备咬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脑袋一抬,那对乌黑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手里的枣糕。

  应该没那么好吃吧……

  他想。

  但怎么看她吃起来就那么香,比世上任何一种吃食都要香。

  她也是这么想的,没来得及吃东西的,也止自己一个。太后娘娘那里那么多吃的,他不也只是喝了杯茶吗?

  小心翼翼将枣糕掰成两半,细心地把没有入过口的那块递给他,“殿下尝尝,很甜的。”

  温甜的语气,在他听来却像是在哄小孩。他把头往旁一瞥,厌弃道,“自己吃。”

  她低头看了看枣糕,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也没什么问题啊,怎么就不喜欢呢?

  “很好吃的。”她又道,甚至将枣糕举到了他嘴边。

  “……”

  不吃好像不行?特别是她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神,些不忍去遭了她的心思。

  他伸手一把抓过,当着她的面,整块塞进了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肚子中,甚至都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而她连看都没有看清。

  也是,自己眼里的一大块,就是他眼里的一小块,哪里够吃的?

  只是手里这块,自己吃过,上头应该有不少的唾液,不能给他吃。可如果他不知道,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想给?

  想到这里,也学着他的模样,张大了嘴,将一整块枣糕塞进了嘴里。

  几乎要噎出泪来。

  “……”

  倒也不必如此,难不成会抢她的?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祁风掀起车帘,天色已暗,外头看着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油风晃啊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光线不是很好,她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生怕一不小心踩红。沈彻早从她身侧掠过,大步流星落了地,把手递了给她。

  没有一句话,却让她心里被好踏实。并未拒绝,乖乖地将手搭了上去。嫩藕般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一股凉意瞬间袭来,他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方才留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衫裙,唇色微白。

  深秋比不得炎夏,白日里倒没什么,可到了午后,秋风一起,比那严冬犹有过之。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将外头大袖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才算心满意足。

  双脚才落地,姜元初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巷道似乎有马蹄急走声,好像就在跟前了。

  不过还是晚了些,有个庞大的身影直冲冲奔着他二人来了,甚至连祁风也未能反应过来。

  对方来势汹汹,疾风闪电般,避之不及,沈彻一个转身,将她紧搂在怀,侧身一躲,但还是被强大的力道给冲了出去,只觉得双眼一黑,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滚。

  “什么人?”祁风飞快上前,用手紧拽住缰绳,却只是匹失控的骡子,拉着满车的干柴和布匹。乍一看后头还跟了瘦小干瘪的老头,正惊慌失控地跪在地上,对众人又跪又拜。

  “求公子见谅,是老叟一时没拽紧绳子,实在是对不住……”

  祁风好奇怎么会好端端发了疯时,才发现骡子的身上插了一把匕首,血流不止,想来罪魁祸首就是它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险些没将沈彻的骨架拆了,为了躲避骡子,保护怀里的姜元初,身子骨不可避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旁凸起的石阶上,顿时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