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贺屡战大捷, 平定边境,纪念捐躯报国的将士们,当年先帝特意定下千秋日。这日,皇上同皇后都会在登临文武阁, 与文武百官、百姓同乐。

  往年沈彻从来不去, 一来他确实不喜欢热闹, 二来倘若他出现, 那京都的百姓们约莫是要皱眉头的。

  只是今年似乎心头有些蠢蠢欲动。

  再没有比千秋节这日, 更适合观赏京都了。南来北往的商贩们会在这里聚集, 各式各样的吃食和新奇玩意。

  她应当会喜欢的。

  安静的书房内, 看着外头将暮未暮的天色,庭院内光秃秃的树丫上还挂了一丁点的残红, 外头的喧闹声已穿过院墙,隐约入耳。

  沈彻提起笔又搁下, 反反复复,看得一旁的祁风满头雾水, 以为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不出去走走?”他问,终于搁下笔去, 内心如波浪壮阔的海面, 晃荡不安。

  祁风一时语塞, 自己的职责就是守卫包括沈彻在内,整个王府的安全。

  他得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除非沈彻另有吩咐。所以这话,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也想去的, 可是沈彻不去, 他自然也就去不了。

  见他神情讶异, 沈彻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 就一直没去过千秋节,”他顿了顿,不过再寻常的一件事,怎么竟如此难以启口,“不想带怀绿一起出去瞧瞧?”

  “……”

  “回殿下的话,卑职……”

  祁风心中暗自跺脚,有了前车之鉴,沈彻问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话,还是要好好斟酌一番。

  他不回,沈彻也索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应该不愿意和卑职一起?”他挠了挠头,“可殿下若想去,带上卑职一起也是好的。”

  “……”

  没了借口,沈彻更像是吞了闷气,“你不问怎么知道?”

  “哦,那卑职这就去问问?”实在参不透沈彻心中所想,他向来不干涉私事,今日好像过分殷勤了些。

  “去吧,不用来回话。”沈彻冷冷地了一句,看着他离开,松了口气。

  姜元初坐在屋内,正给衣裳上的小破洞缝补一株梅花,看到祁风愣生生地往屋子里来,便知道他是来寻怀绿的。不等他开口,忙道,“祁将军,是来找怀绿的吧,她同月牙一道上街去了……”

  就说,她不愿意跟着自己,怎么沈彻就是不信。祁风应了一声,丧气地离开了。

  沈彻不让他回话,怀绿又不在。他没法子,只能靠在屋门口的柱子上,抬头看天上星星。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来了,他立马肃直了身子,恭敬道,“殿下……”

  沈彻本意是想将他支开,但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这些天一直紧盯着任府,并未有任何的异动,但沈彻想要的自然不是他一句空话,于是乎有些底气不足,拱手道,“尚且没有眉目,卑职这就去。”

  今日应当是个极好的机会。

  祁风终于走了,沈彻这才寻了良机,往那座盼了很久的屋子来。屋里亮着等,里头静悄悄的,她手执针线,嫩藕般的手在烛光映照下越发显得粉嫩了,仿佛是水做的一般。

  她聚精会神盯着手里的衣裳,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长发如墨披散在削薄瘦弱的香肩上,随着针线的起落轻轻拂动,细如杨柳般的腰肢若隐若现,叫人忍不住想轻轻揉进怀里。

  身子有些烫热,沈彻眸子的春色愈发浓厚了,连跟着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殿下怎么来了?”她一抬头,便瞧见站着的人影。拢了一身的月色,是尘世间难得的金质玉相。

  “今日是千秋节,我想出去走走……”他并不拐弯抹角,“你陪我……”

  她放下绣绷,神情诧异,“祁将军不在吗?他方才来过。”

  “他有事,”沈彻有些心虚,“去找怀绿了。”

  “好。”她没有拒绝,轻柔地起身。

  尽管在京都住了这么些年,但正儿八经的出去逛还是头一回。

  城中八街九陌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道路两旁楼阁飞檐翘角,茶楼,酒肆等各家屋宇旗帜高高飘起,有看相算命的,也有卖杂货的,车马喧阗,行人如织。凉风吹面,繁盛的京都夜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沈彻不知道,原来热闹可以是这样,人挤人,人推人,但每个人都洋溢着恬淡惬意的笑容。

  他不喜同旁人有任何肢体的触碰,但身在其中,竟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般排斥。

  只是有些不习惯。

  “殿下是头一回夜游都城么?”看着他拘谨的模样,她没忍住浅笑了一声。

  似乎被看穿了心事,他有些不高兴,眸子冷冷的,“你不也是头一回?”

  她低头暗笑,果真是个嘴软心硬的主。前几日听见她说想去都城逛逛,他便记在了心上。

  “殿下饿不饿,我们去那儿吃碗热乎的汤面吧,好不好?”

  她指了指略僻静的一处铺子,难免有些担忧,以沈彻的性子,再这么你推我挤下去,恼火估摸着是早晚的事。

  “不好。”他冷冷拒绝。

  “?”

  什么脾性?是他自己说的要陪着走走,怎么不让玩得尽兴?

  “那我自己去了?”她胆子陡然变大了些,试着去看他的神情,转身做离开状。

  “……”

  人流涌动,那个小身影一下子就被冲开很大一段距离,他急步上前,稳稳牵住她的手,神情肃穆,“跟紧些……”

  姜元初低头看了看,他力道很大,眼睁睁看着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泛红,关节酸胀得厉害。她试着甩了甩,才发现是徒劳无功,两只手好像长在了一起,越握越紧,她抬头对上那双凛冽的目光,乖乖垂下手去,不敢造次了。

  大可不必,她还能逃走不成。

  “吃汤面。”他面无表情,像拎着小鸡仔那般,拨开厚重的人群,将她领到铺子前。

  店家是个和蔼的老妇人,见二人手双手合十,已然明白了一切,不等细问,“二位是要点鸳鸯面吧,稍坐片刻,面马上就好……”

  惊得她身子一缩,再想抽手,沈彻却紧握住,在她眼前晃了晃,神情微微得意,“这面听着就好吃……”

  “……”

  她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提这一嘴,卫国民风开放,但他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汤面端了上来,他终于舍得松开手,低头笑笑,把碗轻轻往她面前挪。

  囫囵吞枣,一鼓作气吃完,她几乎就不记得是什么味道。

  一对璧人光坐着就足以赏心悦目,随着周遭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了姜元初的身上,沈彻脸色也跟着暗沉了下来,忽而站起身,“你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殿下要去哪?”她抬头,嘴角挂了小半截汤面,沈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不说一声就把自己丢下?寻思刚刚好像也没有触他的眉头啊!

  “把这个戴上……”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顶帷帽。

  “……”

  大晚上的带着这个会不会太突兀了些,其实如果有面纱就好,姜元初意识到,大概沈彻是不愿旁人瞧见她的脸庞。

  再迟疑一刻,那顶帷帽就落了下来,看着她的脸被捂得严严实实,沈彻方才心满意足,眼里的阴沉悉数退去。

  一年一度的千秋节热闹是热闹,但太费人了些。原本宽阔好走的长安道,眼下却是寸步难行,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沈彻皱了皱眉,看着那些人同姜元初擦肩而过,衣物相蹭,他就一脚通通将其踹飞。

  好容易躲开人群,走到河边,沈彻才松了口气。可身边的人,早已被一盏盏浮游在水面上的花灯吸引住了眼球。

  有荷花样的,还有兔子样的,一个比一个好看。站在河岸边的善男信女们双手合十,闭着眼亲亲祷告。天上亦有无数盏祈福灯,映照在河水里。

  “我想许个愿……”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怯生生地他伸出手去。

  “……”

  卖祈福灯的伙计是个好眼力见,立马凑了过来,笑嘻嘻问,“公子来两盏吧!”

  她飞快接过花灯,捧在手里瞧了又瞧,笑得像孩童般合不拢嘴。沈彻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从轻快的举动可以看出,心里应当十分欢喜。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灯,也递了出去,“这盏也给你。”

  “我不要,愿望许多了,河神婆婆会觉得我太贪心,自然也就不灵验了。”

  她说完,蹲下身去,若有所思地提笔,小心翼翼地写下几行小字。她所学得字是阿爹教的,不算太好看,但勉强能认得出。

  沈彻也跟着半蹲下去,微微侧身想看看写了什么,却被她很快发现,抬手一遮。

  什么都没看见。

  他有些生气,故作失落地叹了口气,“你说的河神婆婆是那位吗?”

  他把手一指,“站在河岸边,把你们愿望悉数捞走的人……”

  “……”

  轻掀起帷帽,她修眉紧蹙,巴掌大的脸庞上写了不高兴,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沈彻觉得好笑,忍不住起手,在她咕囔着的腮帮子上轻轻捏了捏,柔嫩丝滑,手感极好,他毫不客气地反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她有些幽怨地看着手里未曾放出去的花灯,去留两不是。

  作者有话说:

  姜元初:你可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