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耗子?”任嫣儿脸色一白, 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这种灰漆漆,长着细长尾巴的东西,想想就觉得恶心。

  “奴婢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准王妃啊!”怀绿一早就从祁风那里听到了风声, 知道姜元初可能遇见了难处, 便匆匆赶了过来, 幸好不算太忙迟。

  王妃二字叫得任嫣儿心中舒坦, 夸赞道,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以后准少不了你的好处!”

  “准王妃锦衣玉食的, 自然没见过耗子,巧了奴婢这儿有只现成的, 王妃有没有兴趣瞧一瞧啊?”

  怀绿藏了手在后边,眼看就要伸出来, 吓得任嫣儿面如土灰,连连摆手, “不必了,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

  不费吹灰之力, 就把任嫣儿给请了出去, 怀绿钦佩自己这个法子倒还不错。看了看呆愣住的姜元初,故意逗她,“姑娘,你要不要瞧瞧?”

  “……”

  “我、不、不要。”她有些害怕, 往后缩了缩。

  怀绿把头拿了出来, 却是一小串红得发紫的葡萄, 上头还有露珠, 新鲜的很,瞧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她轻抚了抚心口,找了软凳坐下,“刚刚那是月牙吧……”

  哪来什么大耗子,再大,哪里有那么大?

  怀绿放下葡萄,握紧她的手,“姑娘,你受委屈了……”

  “她的话,你只当耳旁风,吹吹就过了,什么亲自求旨,荒唐至极。当年,殿下那么喜欢苏姑娘,也没见他这么做啊……”怀绿义愤填膺间,早已说了漏了嘴。

  “哪位苏姑娘?”她有些不甘心,问道。

  怀绿生怕她心里难过,连忙解释,“没有的事,是姑娘听错了,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好,”知道问不出什么,她也不在坚持了,如释重负道,“还好你来,要不要我真还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她。”

  “姑娘且安心罢,世间事千变万化,没有踏进王府大门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怀绿并不担心将来风水轮流转,会被任嫣儿记恨上。以自己对沈彻的了解,任嫣儿那样的人定然是做不了王府主母,从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哪回见他妥协退让过?

  沈彻负手站在窗子边,眼眸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背对他,似乎心里头藏了许多委屈,至始至终静坐着,一动不动。

  祁风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是看着任嫣儿出府的,前来给沈彻报个信。

  “殿下,任姑娘已经走了。”

  沈彻回过神来,走到案牍前坐下,不紧不慢,斟了热茶。

  “殿下当真要娶她?”祁风向来不爱插手这些事,但从慈宁宫出来,这一路上可以看得出,沈彻很不开心。

  他放下杯盏,指腹轻轻划过杯沿,若有所思。娶不娶,似乎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太后费尽心机,无非就是想拉拢这个唯一还有实权的辅政王,为己所用。

  很长的沉默过后,才缓缓开口,“去查一下任诏清,还有他女儿。”

  “是,殿下。”终于等到这句,祁风心中高兴。并没有破罐子破摔,他还是那个从容自若,处之泰然的靖安王,一点都没变。

  祁风领命离开了,沈彻从书架上取下画卷,徐徐展开。三年了,脑海里的那个人似乎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了,唯独这画上的丹青还异常鲜艳,一如昨日。

  她穿着绯红色的劲装,纵身上马,在黄沙漫漫中驰骋。

  沈彻在案牍前呆坐许久,直到窗外头月亮的清辉照进来,案上银霜一片,才收回思绪,将画卷小心翼翼收好,轻轻放入檀木画匣中,起身掌灯。

  隐隐约约中,门前有个身影欲进又退。他没细看,只以为是她,心头悸动,嘴上却冷声道,“不是生气了么?怎么又眼巴巴跑来见我?”

  夜色中,祁风捧着食盒,身子一哆嗦,轻唤道,“殿下……”

  “……”

  沈彻后悔自己没早些掌灯,又太心急了,当下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祁风也不知道该走该留,屋子里气氛紧促。

  他没有继续开口,只是从案牍上摸过一卷书册,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又合上,神情自若,“查到了?”

  应当是没查到的,那些人行事向来谨慎,若有什么蛛丝马迹恐怕早就被察觉了,哪里需要白费这样的精力?他这么问,无非是话中有话。

  “还没有,殿下,时辰不早了,你还没用过晚膳吧,先喝了这碗莲子羹就早些歇息吧,”约莫是觉得自己怎么学都不像,心虚地补了句,“就算钦天监已经择好吉日,但咱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上头洒了零星几粒丹桂,香气袭人。

  “谁叫你送来的?”沈彻索性将手中书卷丢了,抬头看着祁风,眼里划过一丝怨念。

  祁风什么时候有的这灵巧心思?应当是她吧,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总归是有自己的。

  “是卑职自己要送的。”

  “出去……”

  祁风得了怀绿的叮嘱,连同原话一句也没改,只说殿下听了会高兴,怎么反而触了他眉头?

  “……”

  祁风恨不能脚下生风,从屋子里飞出去,刚到门口,又被沈彻喊住。

  “站住。”

  “把这个拿走……”

  “卑职这就拿走……”

  祁风不敢怠慢,连抢带夺般取了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

  案牍上瞬间空空如也,沈彻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突然很想狠狠扇自己两嘴巴子。

  “怎么样?”怀绿见他出来,手中端了物件,便预感事情没成,但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

  姜元初也在旁侧,看着祁风缓缓将食盒打开,里头的莲子羹纹丝没动。

  这碗莲子羹是她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熬出来的,里头加了开闷解郁的百合,小火慢熬了几个时辰,手上还烫了几个火疮,疼得厉害,没想到他连看也懒得看。

  她有些丧气地耷拉下目光,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谢谢祁将军!”

  “祁将军,”看到姜元初失落离去的模样,怀绿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祁将军,你到底有没有按我教你的法子去做?”

  上回,崔流萤一事,已经领教过了,可沈彻不是她,怎么又会吃了闭门羹,不应该的。

  “我有……”祁风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辜,不过沈彻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他跟了这么多年,也难以判定,刚刚沈彻到底怀揣了怎么样的心情。

  “你还把这个端回来?是怕姑娘不够伤心吗?”怀绿气得想笑,早知如此,就应该自已去。

  “是殿下让我端回来的。”祁风一脸茫然,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横竖里外都要被嫌弃。

  “殿下让你端走你就端走,万一他想吃呢?”

  “殿下既然让我端走,自然是不想吃的。”多没看一眼,怎么可能心是心非,一下要吃一下不吃的,又不是小孩。

  “……”

  “祁将军,我突然有些担心你……”怀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是真没明白我的意思,殿下和姑娘正呕气,姑娘送去的东西,殿下自然也不会吃,所以只能假手于人……”

  “你怎么不早说!”祁风这下才算醒悟过来,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再送一次……”

  “不用了!”怀绿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凉了!”

  原本一件好事,就这么被搞砸了,怀绿是真的不痛快,也没有心思同祁风再掰扯下去,一路追着姜元初,往屋子里来。

  昏黄色的烛光下,她拿了一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上药。这只瓷瓶是先前月牙给的,里头几乎见底了。她用手费力地搅了几搅,才得了零星一点,涂在伤口上。

  炖炉烧得旺,手上连烫了几处,疼得厉害,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姑娘,别难过了,你也知道的,今日太后下了懿旨非要殿下迎娶那位任姑娘,殿下向来厌弃强人所难的事,更何况他心中也无这位任姑娘,是太后娘娘硬塞到他身边的,换谁能有好脸色?殿下不只是对你一个人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

  怀绿安慰人最是有法子,此番说辞亦是合情合理,姜元初的心里也开解了许多。若沈彻真的喜欢这个任嫣儿,那先前在马车上又怎会爱搭不理,甚至想把对方请下去。再者,若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后果不言而喻。

  细想起来,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自己,沈彻因为这被强加在身上的婚事而头疼不已,不体恤他也就算了,反倒怨气怨气,给他心头添堵。

  “无妨,待明日,我再煨一盅薄粥,给他送过去就是。”她道,心里已经没有气了,只是脑海里不经意间回忆起那副画,还是会难过。面对怀绿欲言又止,有些事只怕是永不相问才是最好的。

  他想说,自然不用她,他若不想,那回答也未必实诚。

  就这样想着,沉沉地进了梦乡。夜里的时候,总觉得身旁好似有脚步声,她想睁却怎么睁不开,一直到日上三竿,枝头上的鸟儿开始喳喳叫,方才醒来。

  是场好梦,不愿醒来的好梦。

  床榻前的案几上,有一只崭新的小瓷瓶,上头用朱砂小隶写着几个小子,是专治烫伤的药,打开一闻,有股淡淡的清香。

  看着怀绿在屋里头忙忙碌碌的样子,姜元初心头一阵暖,微微笑道,“谢谢你啊怀绿,一大早就给我备好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