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继续跟?姜元初有些犹豫,依种种迹象看来,沈彻对月牙是相当有耐心,更不可能下手杀她,那自己跟去的意义反而就不大了。

  马车早已经在王府门前备下,她目送了一眼,转身先离开,却被祁风拦住了去路。

  “姑娘,殿下吩咐了,让你一同随行。”

  祁风话语里的秉公执政,让她觉得拒绝是不可能的,于是乖乖地跟着出了府,上了马车。

  马车上,沈彻正襟危坐,身上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在光线的映衬下,刀刻般的脸庞棱角分明,越发显得性子清冷,如谪仙下凡。

  月牙则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不知从何处来的竹蜻蜓,时不时地咯咯发笑,依旧是开开心心的模样。

  气氛有些诡异。

  “奴见过殿下。”尽管沈彻并不曾看自己,但她深知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说完话,沈彻仍旧没反应,她也没管顾那么多,寻了个靠近月牙的偏僻角落坐了下去。

  “过来。”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那般,姜元初一抬头,对上沈彻阴沉的眼眸,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有了数次前车之鉴,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乖乖地坐了过去,费劲气力挤出一丝笑容,像金丝雀一般去讨好主人的开心。

  “别多想,让你上来,是她的意思。”

  她心底岂止是讶异了,简直是惊悚了。堂堂的靖安王殿下对一个丧失心智的小奴隶如此听之任之,传出去,倒比男人生孩子还要荒唐些……

  “她说了什么?”

  “哥哥姐姐就要在一起……”月牙侧着脑袋,喜气洋洋地回了一句,闹得姜元初有些尴尬,只当是听不明白。

  哪想身边人的那只手,轻轻牵住了她,他沉声在她的耳畔说道,“她也不是毫无心智,有些事比我还懂……”

  十指相扣,她想逃,可沈彻抓得十分紧,生怕她像鱼儿溜走。火热的掌心炙烤着冰冰凉的小手,她缩了又缩。

  马车终于在京都最繁华的织造停了下来,祁风起先下了车,不稍一会儿,便有商客等成群结队,从里头鱼贯而出,除了掌柜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沈彻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一来因为嘈杂,二来也是因为在京都之中,仍有些不怕死的,对他虎视眈眈。只是他今日确实只想选几件衣裳,并不想动什么刀子,扰了兴致。

  听月织造的布料是真的好看,京都贵女们最喜欢的就是这里,只不过价高得离谱,买得起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两个小姑娘刚进门,就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哇!好看!”月牙将手里的竹蜻蜓丢了,整个人几乎是扑到绸缎上,滚了几滚,朝沈彻道,“哥哥,要这个……”

  “这个……”

  “都要……”

  姜元初的脸色跟着一阵青一阵白,看了看身旁不动声色的祁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已经疯了的月牙,和可能疯了却不自知的靖安王。

  月牙指哪,沈彻就应哪,也不问价,叫掌柜的通通包起来。

  “祁将军,会不会不妥当啊?”她没忍住,茫然地问了一句。

  “若是姑娘心痒难耐,不妨跟着挑几件,殿下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的。”

  姜元初突然有些语塞,本以为祁风说得风凉话,可一看那双瞪羚般的眼眸,便知道他这是在认认真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是,祁将军,奴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解释,可又觉得和他并不能说通,索性放弃了,有些丧气地垂手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

  “她有的,你也该有。”沈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像游魂般把她吓了一大跳。赫然转身,却见他身后边还跟着低头哈腰的掌柜,咧着嘴露出两颗金牙。

  掌柜的手里是一副上好的檀木托盘,上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的一件衣裙,颜色红彤彤的,很是靓丽。再细看,这衣裙不同于女子平常所穿,略微有些怪异,竟还有一根细长的皮腰带做吊坠。

  又像是盔甲,她不认得。可这抹红,她是不喜欢的,甚至有些害怕,因为在奴院她见过最多的就是流血。

  “戎装?”她问。

  “是骑马装,”他声音很柔和,每个字都格外分开,生怕她听不明白,“你穿一定很好看。”

  “殿下,奴不会骑马……”

  骑马这种奢侈的事,恐怕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吧,她的一条小命还比不上一匹马呢,想都不敢想。

  “若你喜欢,往后我教你。”

  好想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她接过衣裳,有些受宠若惊,躬身谢礼,“奴这就去换上……”

  沈彻点了点头,掌柜的承颜候色,连忙吩咐了两个丫鬟跟上,小声赔笑道,“回殿下,小人命她们给姑娘梳个精致的妆面。”

  沈彻并未拒绝,面色平静地等着,实则心中早已经乱成一团。苏文茵爱骑马,这身骑马装原是为了她十七岁生辰备下的,岂料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以至于一直没能送出去,成了沈彻心中永远的遗憾。

  掌柜是个聪明人,第一眼看到姜元初,便觉得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些相似,但当沈彻问起骑马装的时候,他心中更是有了□□成的把握。

  沈彻对骑马装看得很珍贵,三年了沉封在箱底,从未动过。

  发髻是最简单的束发,为了避免骑马时长发遮挡住视线,所以很快,姜元初就换好了衣裳,一身绯红,像极了新嫁娘。

  “殿下。”她走到沈彻面前,乖乖地转了一圈。

  苏文茵平日的性子虽然清冷,但只要一穿上骑马装,骑上马,整个人就会变得很潇洒,笑起来的时候,像高照当空的艳阳,充满活力。

  “怎么不笑?”他问,走了神一般,呆呆看着眼前越发朦胧的身影,泪水斑驳,一如昨日旧梦。

  她怔了怔,觉得眼前的沈彻有些不太对劲,她瞧见了眼里的泪星子,可她不敢多问,只是按照吩咐,开心地扬起了嘴角,露出洁白的贝齿。

  太像了,这世上如何会有两个长得如此想象的人?掌柜看呆了眼,一旁盯着月牙的祁风,也被吸引走了目光,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

  从前,这个小奴隶被沈彻带到身边的时候,他很是不解,而今却是真真明白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苏文茵有的,她身上也有。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笑。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人的笑容能和她相比,便是三分神似,那也是硬凹。可眼前的姜元初,却让沈彻乱了心智。

  “阿茵……”他低唤了一声,惊得祁风一身冷汗。

  “殿下唤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名字分明就很陌生。

  “殿下,时辰不早了。”祁风有些担心沈彻愁思郁结,忍不住开口回话。

  “没什么,”他醒了,像无事人一般,微微颔首,“好看,以后多穿些明艳的衣裳,有朝气些……”

  “是,奴遵命。”看着眼前高大巍峨的身姿缓缓离谱,姜元初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显然沈彻骗了自己。她从前也难以分辨,但沈彻这人只要一撒谎,脸色就会阴沉下来。

  无人敢问,她也不在乎。

  一个出身低贱的奴隶,主子能让她锦衣玉食,已经是几世难修的福分,至于其他的,只要他开心就成。

  奴隶的存在,本就为了哄主子开心,替主子排忧解难,不计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但不知为何,她的嘴里还是会隐约发苦,想笑也全然没了心思。

  这一趟出来,月牙毫不客气地又朝着沈彻要了些吃的和玩的,满满当当地装了一车子,小小的车厢里挤满了齐整的锦盒,就连沈彻的身上也堆了几个。

  这场面总觉得不太真实。

  “月牙,你安静些……”姜元初有些害怕沈彻发起火来会把她们两个丢下马车,毕竟此刻的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沈彻是喜欢安静的,他忍了月牙一路,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再这么不管不顾地闹腾,估计天灵盖都会拍碎。

  沈彻终于还是闭上了眼,不见为净,缓一缓嘈杂。

  “月牙,哥哥累了,需要休息,你乖着别乱动了……”

  “哥哥睡觉,是不是要姐姐抱着?以前爹爹要睡觉的时候,总要阿娘抱的……”

  小小的巴掌脸霎时一片桃红,她神情尴尬,“别瞎说……”

  “你说得对,哥哥睡觉自然要姐姐抱着,可如果姐姐不愿意呢?”他突然睁开眼,来了兴致。

  “姐姐不愿意,那就月牙来抱,月牙还会唱小曲……”说着,打开双臂作环抱状,朝着沈彻挪了挪身子,露出期待的眼神。

  这话本就是有意激她,可她却浑然不觉。抱抱而已,谁抱不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分别?但当那道凌厉的目光追杀过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怂了,僵硬地伸出手去,搂住他劲瘦的腰身。

  阴沉的脸上如拨云见日,他微微垂眸看着怀中的那抹春色,浮现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