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枕中欢>第28章 第二十八欢

  空气凝固。

  虞汐脑海里一片空白。

  鼻息间都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他的吻如烈火。

  烧的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

  虞汐简直又羞又气, 在教坊司也不曾有人敢这样碰她。

  可偏偏他还说是自己以前对他做过的!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何时做过这种放浪的事情了?

  “沈欲!”

  虞汐叫他。

  结果,沈欲比她还气,“你还没想起来?你到底对多少男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

  “多到数不清了嘛?”

  “……”

  虞汐简直被他气笑了, “没有!我没有对任何人做过这种事情!包括你!”

  沈欲根本不信,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你失忆过?”

  虞汐:“没有。”

  沈欲:“那都这样了你还不记得?”

  虞汐:“……”

  沈欲:“你以前每夜都会亲吻我的额头,你忘了吗?”

  虞汐:“……”

  沈欲本来没打算逼她, 他是想等的。

  等到她慢慢想起来。

  等到她回忆起她对他做过的点点滴滴。

  可是, 现在, 他发现自己根本等不了。

  曾经的她,明明只有他。

  他是独一无二的。

  也是只属于她的。

  他是一个极端没有安全感的人,世人说一万句他都不信, 她一句他却如奉圣旨。

  她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他记得他们过去的所有, 甚至她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

  他以为那是他们彼此最深刻的回忆,却没想到, 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闪电再次劈过, 一晃而过的光,照过他眼底的阴郁。

  虞汐每次看到他这般受伤的模样,不知为何, 心里会漫起一丝不忍。

  他吻她的时候, 眼底没有情//欲, 只有期待。

  她看得出来, 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对他有多么的重要。

  可是, 她不想占据或者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迅速地冷静下来, 对他说道:“沈欲,你为何不相信,或许是自己认错人了呢?”

  “不可能。”沈欲一口回绝,索性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

  “八年前,六王之乱,我被叛军所抓,是你救的我。”

  “你如何确定就是我?”

  “你的字,你的烤鸡。”

  “……”

  虞汐觉得他这种认人的方式简直离谱,“字都是可以模仿的,烤鸡这种更是,只要做法都一样,天下烤鸡都一个味道。”

  “不一样。”

  沈欲反驳她,“你之前说在黑暗中生活过,那是和我一起的经历。你明明记得那一段过往,为什么非不承认呢?”

  虞汐愣了一下,她的确曾在黑暗中生活过,但记忆里的人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怎么也和面前的人不一样。

  这根本是两个人。

  更何况——

  虞汐缓慢开口:“黑暗里我救过的人不止一个,而和我生活的那个人,也已经死了。”

  沈欲:……

  “那个人并不是你。”虞汐强调道。

  沈欲:“可你救了我,我还活着。”

  “我忘了啊。”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段时间,她的身边只有他,哪里来的别人?

  他明明没死。

  那她救人是什么时候?救的人又到底是谁?

  他没调查错的话,六王之乱的时期,叛军抓的也只有他那会。

  他被救以后,六王之乱的战事也都平息了。

  他直觉两人说的是同一个事情,但他们彼此的记忆却根本不同。

  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重要的记忆,为什么能忘记的这么干净?或者说记错?

  她哪怕记起一丝,或许他都能把症结找出来。

  可是,她根本不记得。

  沈欲堵着一口郁气,更难过了。

  外面狂风骤雨,宛如他此时的心。

  “我找了你八年了,絮絮。”

  雷声轰鸣,盖过了他的呢喃。

  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那么厚重的一笔,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忘记了?

  她怎么能的!

  是他真的无足轻重?还是她在故意撒谎?

  沈欲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一刻,竟卑微的希望她是在撒谎。

  虞汐觉得他或许需要时间,重新接受现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沈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带着一脸不高兴走了。

  虞汐重新检查门窗,睡下。

  不知是这雨夜太吵,还是额头上残留的余温搅得人心神不宁。

  在床上辗转许久,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仿佛回到过去。

  在一个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正靠在一个小男孩的怀里。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仅有一束微弱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背对着她,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但小男孩推开她,她又粘了过去。

  男孩身上有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可她似乎毫不在意。

  她的脸贴在他的胳膊上,死死地抱住。

  “……你别推开我嘛,我害怕……”

  要不是那模样那声音的确是她。

  虞汐都难以想象这会是自己。

  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纠缠过一个人。

  她想走过去看看小男孩的模样,可面前似乎有一道屏障,不管她怎么走,她都靠近不到他们那边。

  她拼尽全力往前冲,眼看着马上就能撞破屏障,忽然,她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絮絮,醒醒。”

  虞汐猛然睁眼。

  沈欲再次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我有事情和你说,但你一定不要急。”沈欲脸上很严肃。

  虞汐差点要骂人了,但看他这模样,又忍住了。

  他这人骄傲自负,素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平时都是一副冷淡散漫的做派,现在忽然如此正经,反倒让她有些隐隐不安。

  “没有什么事儿能让我急的,你先说。”虞汐说道。

  沈欲深吸一口气,“走,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虞汐跟着他出了屋。

  外面的暴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风里夹杂着雨水,溅了人一脸。

  沈欲没在意,把她拉到了廊檐下,“你仔细听,这里有山鸣。”

  虞汐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暴雨的声音是很规律的,但若是仔细分辨,的确能从这规律中发现不一样。

  “这里有可能会爆发山洪。”沈欲一字一顿道,“你再看这两边的溪水,已经变浑浊了。”

  虞汐终于明白他如此严肃的原因了,“你预估还有多久爆发?”

  沈欲:“不出一盏茶,甚至更快。”

  虞汐迅速地思考了一下,“这里是山腰,旁边又都是溪河,正是最危险的地方。现在下山已经来不及了。山顶有间破庙,我们得把大家带到那去,分开叫人,直接山顶集合。”

  说着,虞汐和沈欲分开。

  她冒雨直接冲到了钟楼。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钟声,沈欲已经敲响了孩子们的门:“起来,快起来!”

  净观一点动静就醒了,听完沈欲的话后,当即组织年级大一点的孩子,带上年纪小的一起走。

  这里毕竟都是在战乱中活下来的孩子,平日,净观对他们的危机训练也不少。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在这种时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很快,就已经迅速集结好队伍往山顶冲了。

  可是,当虞汐赶来跟他们会合的时候,却有人喊了起来。

  “先生,裕和还没来!”

  净观急忙检查了一下人数,“他今年要参加乡试,平日里经常看书到天亮,可能还在藏书阁里。我去找他。”

  说着,他调头就要回书院。

  虞汐一把拉住了他,“来不及了,你带着孩子们先上去,我去找他。”

  山鸣比之前更清晰,也更大声了。

  沈欲拦住她,“山洪快来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虞汐一口拒绝,“沈欲,替我照顾好这些孩子!”

  只靠净观一个人要带着那么二三十个孩子,是有难度的。

  更何况书院的王婆婆和厨子都已经年过半百,这种时候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他们两都得靠小喜和元易搀扶着。

  毕竟这不是去夜游,而是逃生。

  沈欲显然对山洪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在,她也能放心些。

  沈欲压根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他只在乎虞汐的,可是,她偏偏把这些人都交给了他。

  沈欲还想说什么,虞汐已经原路返回了。

  沈欲只能咬牙,垫后催促着众人快点往山上爬。

  虞汐重新回到了书院。

  藏书阁里还亮着灯。

  她推门进去,裕和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孩的睡眠总是出奇的好。

  再加上藏书阁这边相对较偏一些,怪不得那么大动静都没醒。

  虞汐跑过去拍醒他,“裕和!裕和!”

  裕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虞姐姐?”

  “快,离开这里!要爆发山洪了。”

  虞汐拉着他就往外跑。

  可是,刚出了门,山鸣声更大了。

  伴随来的,还有附近开始往下滚落的泥沙。

  “不行,现在上不去山了。”

  虞汐当即拉着裕和又折返回去。

  裕和脸色苍白又恐惧地拽着虞汐的袖子,“虞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别急,会有办法的。”

  屋顶泥沙砸下来的声音乒乒乓乓,宛如催命的悲嚎。

  虞汐在藏书阁里转了转,山洪真来了,这藏书阁都得被卷走。

  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面待着。

  她压制住狂躁的心跳,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时间,他们不能死在这里。

  父亲每一次的选址,都会把这种将来会面临到的突发情况,提前考虑进去。

  如果说这里是完美复刻虞家的话,那藏书阁一定会有密道。

  甚至是一条唯一的逃生路。

  虞汐来到了墙边的书柜前,按照家里曾经的设计,把最上面一排的书都抽了出来。

  咔哒——

  书柜后一扇门忽然打开了。

  果然……

  这里有密道。

  “虞姐姐,这怎么还有密道的?”裕和有些震惊地问了一句。

  “快,跟我走!”

  来不及解释,虞汐拉着裕和进了密道。

  他们一定要在山洪爆发前,抵挡山顶才行。

  许是长久无人来此,密道里有股浓重的尘土味。

  两人快速地在密道里穿梭着。

  整个路像是山丘一样,需要不停往上爬。

  既然是往上走,虞汐大概就能猜到出口的位置。

  密道里很黑,不过好在虞汐早有准备,身上带了火折子,勉强够他们认路。

  可走着走着,前面却没路了。

  “虞姐姐,怎么办?这也出不去啊!”裕和担心极了。

  虞汐也觉得奇怪。

  这里是一片很空的区域。按说他们现在至少也已经快到山顶了。

  可出口呢?

  虞汐借着微光环顾一圈,忽然发现墙面上有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做工精致,和这略显粗糙的密道比起来,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她伸出手转动盒子。

  忽然,盒子掉了下来。

  紧接着,头顶一扇木窗弹开,同时掉下来了一根绳子。

  来不及多想,她随手将木盒子装了起来。

  然后,测试了一下绳子的牢固性,确定没问题以后,这才把绳子系在裕和身上,辅助他先爬出去。

  裕和毕竟是在山里长大的,用起这些迅猛很多,很快就出了密道,“虞姐姐,快,我拉你上来。”

  虞汐捆好绳子,艰难地往上爬,可即将抵达出口的时候,山洪忽然爆发了。

  那一刻,仿佛整个山在晃动。

  裕和一时没抓稳,绳子顿时重新坠回到了密道里。

  裕和脸色大变:“虞姐姐!”

  *

  山顶破庙。

  所有人都已经安然无恙地待在了里面。

  头顶黑云悬挂,压抑而沉闷。

  可沈欲那张脸比头顶的云层还要黑。

  平日里,沈欲都是一副懒散温和的样子,此时的他却宛如换了一个人。

  周围的人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欲站在庙外,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已经过去很久了,虞汐还没来。

  这山洪能瞬间将人吞没,可不是闹着玩的。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先生,你们看!山洪来了!”

  树枝相继断裂的声音,一点点传进耳里。

  随着倾泻而下的洪水一起,从山腰处涌了下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书院就被汇聚到一起的溪流泥沙们吞没。

  屋顶房子一点点瓦解,随着泥沙一起被冲走。

  沈欲当即就想要去救人,元易一把扯住了他,“少爷,不能去啊!”

  “絮絮还在里面!放开我!”

  净观也赶过来拉住他,“沈大人,不必惊慌,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这样贸然冲下去,不仅救不到人,她回来看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沈欲当然知道下去很危险,可是,虞汐还没上来啊!

  山洪来势汹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越发的不安。

  “先生!”

  一道疲惫的呼声从破庙里传来。

  沈欲回头。

  只见一个少年搀扶着虞汐,站在了庙门前。

  沈欲急忙跑过去,顺势将虞汐揽进怀里,和少年隔开距离。

  “你怎么样了?”沈欲关切道。

  虞汐:“没事。”

  虞汐下半身全是泥尘,衣服的颜色因为沾染了太多,都有些难以辨认。

  他见过她以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可她的眼睛却依旧明亮,“刚才不小心滑了一跤,没什么大碍的。”

  裕和撇了撇嘴:“哪里是滑了一跤,差点我们就见不到虞姐姐了。还好这书院的密道通往的是破庙,大家听见我喊人,都过来了。我们这才把虞姐姐从里面给拉出来。不然,虞姐姐就要被卡在里面了。”

  虞汐无所谓地笑了笑,轻轻推开沈欲,“行了,小屁孩还会告状。我没事,就是跑得太急,有点累而已。沈欲,孩子们怎么样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别人。

  沈欲有些气,“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吧,其他人可都比你好的很。”

  虞汐虽然不知道他在生的哪门子气,却看得出来他的忧心。

  即便两人在几个时辰以前,刚闹了一个不欢而散,但现在,她还是很诚恳地对他说道:“今天多亏你了,谢谢。”

  沈欲挑眉,眼里掠过一丝笑意,“终于知道我重要了?”

  虞汐:“……”

  虞汐觉得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净观也走了过来,虞汐在,大家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是如何发现的?”净观沿着虞汐的话题,主动询问沈欲。

  沈欲轻描淡写:“经历过,有经验罢了。”

  净观:“……”

  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富贵公子,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今日,沈欲的经验救下了所有人。

  书院虽在一夜之间被淹没,好在谁都没出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在的情况他们也不能贸然下山,只有等雨停。

  好在山顶这间破庙,平日里净观都会来打扫,还算是干净。

  里面甚至还有一些供品,能暂时给孩子们充饥。

  许是经历过战乱,书院的孩子们大多比较早熟,没有任何人哭闹。

  大家都很安静和乖巧的听着净观的安排。

  庙外的暴雨渐渐地停歇下来。

  可山洪的涌动声,却依然清晰。

  谁也不知道下一轮的山洪会不会冲到山顶。

  年纪小的一些,到底还是害怕,吓的睡不着,纷纷缠着虞汐。

  沈欲原本坐在她旁边,愣是让这些小孩们给挤到了一边去。

  沈欲本就情绪不太好的脸,此时更难看了。

  虞汐是见识过乌蛮那些人有多怕他的。

  他素来受宠,脾气算不上好,他才不管是谁,惹了他不高兴,他就一定是要发作的。

  “沈欲。”虞汐在他想要发作之前,提前叫住了他。

  沈欲看过来。

  “你坐那吧。”虞汐指了指不远处的佛像下面。

  沈欲本来不想去,但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的糖果。

  那是他为了套话送给小孩们的。

  他嗤了一声,这些小屁孩想收买他可没那么容易。

  他坐下去,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柔软。

  甚至比他刚才坐的地方都要软很多。

  他奇怪地掀开一看,竟然还有一个垫子?

  沈欲:“你弄的?”

  虞汐:“嗯。”

  她知道他矜贵,之前在乌蛮,睡椅子上那种,他都睡不着。

  现在这种地方,他就更难入睡了。

  他睡不着,会搅得其他人也睡不了的。

  小孩子们终究不比大人,面临着这种天灾危险的时候,会更加恐惧。

  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也就少焦虑一些。

  所以,她把这破庙里唯一的垫子给了他。

  最好他赶紧睡了。

  沈欲本来对于她的“忘记”,一直都处于气头上。

  可现在,看到她对自己的照顾,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就算她不记得那些过往,她对他也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算了,这些小屁孩也就只能跟她挤挤而已,只有他,是得到了她的照顾的。

  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虞汐看沈欲乖乖地躺了下去,终于可以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孩子们身上。

  “虞姐姐,我睡不着,你能给我们讲讲故事吗?”

  其中有小孩小心地问了一句。

  虞汐笑了笑,“这么晚就不听故事了,你们都乖乖躺下,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谁先睡着,明天我就给他单独讲个有趣的故事?”

  “好呀……”

  小孩们听到做游戏,纷纷躺了下去。

  虞汐看他们都躺好,轻声哼唱起了歌谣,哄他们入睡。

  歌谣舒缓温柔,伴随着她低悦的哼唱,整个破庙都仿佛笼罩在一片安然之中。

  火光下的她,眼眸清透,柔美得简直不像话。

  沈欲单手撑着太阳穴,看着她,好似一场梦。

  可视线落到她的双腿,他的深瞳却变得幽深起来。

  很快,孩子们都睡着了。

  破庙安静下来。

  此时,佛像旁的沈欲,却冲她勾了勾手,“过来。”

  虞汐示意他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沈欲不耐烦地直接起身,把她拉到自己的垫子上,让她坐下。

  虞汐小声道:“有什么事儿吗?”

  沈欲没说话,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单手抓住她的脚,脱了她的鞋子。

  虞汐惊了一下,又羞又恼,“你干什么?”

  她想要把脚藏起来,沈欲低声凑近她的耳边,“不想把那群小屁孩吵醒,就别动。”

  “……”

  沈欲扯掉了她的袜子,把鞋袜都放在了火堆旁烘烤。

  然后,又撕了自己的衣摆,去沾了雨水,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她的小腿和脚上沾染了不少污泥,鞋子又是湿的,整个脚都被泡得发白变肿。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瞎的?”沈欲语气不善地问她。

  虞汐的手抓着垫子的边缘,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他忽然好凶。

  却又被他问得有些无措。

  要不是他来这么一出,她自己都忘了,脚上还带着伤呢。

  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他的衣服都是万里挑一,极贵极好的,他却根本不在意,撕了一块给她擦脚,不够就又撕一块。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有些笨拙,看得出来从未对他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夜很冷,他的掌心却很热。

  隔着皮肤,她仿佛都能感知到他掌心下,血液的极速流动。

  但他的力气同时又很大,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虞汐试了几次都失败后,索性只能把眼一闭,就当看不到了。

  很快污泥擦掉,白净的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得重的,已经结痂了。

  从这些伤痕,他都能判断出,这群小孩拉她出来的时候,她一定受了不少累。

  但她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忍受到了现在。

  虞汐察觉到他停止了动作,这才睁开眼,可看他盯着自己的伤口,更加不自在了,“我没事。”都已经疼过了,麻了。

  “闭嘴。”

  “……”

  沈欲弄完脚,又来检查她的手。

  毕竟平时都是娇养着的,她的手如葱白一样,软绵绵的,可白嫩的肌肤上,依旧留下了一道道的红痕,有些地方都破了皮,渗了血。

  撑开的时候,还有细小的血珠凝结。

  十指连心,他看着都心疼。

  以前她总在他耳边念叨,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她会心疼。

  他很少体会心疼的滋味。

  甚至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冷暖自知,都不是顾好自己就行。

  但认识她以后,他快把这世上所有他不喜欢的滋味,都体验了个遍。

  看着她受点伤,他恨不得那些伤口都在自己身上。

  指尖的掌心越发滚烫,虞汐实在不习惯沈欲这样帮她处理伤口,趁他不注意抽回手,故作轻松地笑道:“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人活着就行了。”

  “你还笑得出来?”

  “……”

  虞汐蓦然想起家人们还在的时候,以前每次惹了事,回来哥哥们都是这样凶她的。

  他们生气的外表下,其实是对她的呵护和心疼。

  可沈欲的心疼,她却有些承担不起。

  也不该承担。

  “谢谢。”

  虞汐礼貌疏离地表示感谢。

  沈欲没回,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道:“女子的脚最为珍贵,按大周习俗,那是只有丈夫才能看的,如今,你的脚我看了,手也摸过了,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

  虞汐吓坏了,这怎么还上升到负责的层面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女子赖上。

  哪有男人追着负责的。

  “不用不用,我不是那么刻板迂腐之人。”虞汐急忙说道。

  沈欲权当没听到,继续道:“沈家家规,也不会允许我做出始乱终弃之事。”

  !!!

  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嘛?

  虞汐开始头疼了。

  不行,不能慌!

  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给拐跑了。

  虞汐面对山洪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紧张,想了想,这种时候,忽然觉得教坊司的身份,简直帮了大忙。

  清了清嗓,虞汐说道:“你也知道,我本就是官妓,这些寻常人家女子的礼仪教法,在我身上算不得数。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沈欲的脸立马黑了。

  虞汐趁机站了起来,“也不早了,你休息吧。”

  沈欲:“我睡不着。你哄我睡。”

  虞汐刚要拒绝,沈欲又接了一句,“你都哄他们了,不能拒绝。”

  “……”他跟一群小孩子比什么啊。

  “算是报恩。”再补一句。

  “……”

  罢了。

  今天整个书院都是他救下来的。

  已经气他好几回了,虞汐也不能指望他立马就想开。

  还是要给他些时间。

  虞汐把位置腾给他,“你先睡下吧。”

  沈欲把她拉回垫子上,自己则紧挨着她,直接躺到了地上。

  “我睡下了,你开始吧。”沈欲转过身来,对着她说道。

  “……”

  虞汐真是拿他没办法,“你想要我怎么哄?”

  “就唱刚才那首歌谣吧。”

  “好。”

  虞汐再一次轻柔地唱了起来。

  沈欲安静地听着,窗沿雨滴,滴滴拍打着地面,熟悉的歌谣仿佛穿透现在,回到了过去。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哄他入睡的。

  沈欲明明一肚子的气,本来是该生气的。

  可是,他就是不长记性。

  明明之前被她气走,还心痛的发誓再也不见她了。

  见到她了,又心动的难以自控。

  他的所有情绪全被她一个人牵动。

  尤其听着她哄自己睡着,他又只能跟自己说,算了,她现在不记得,做什么都是徒劳。

  八年没有她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人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是不能熬的?

  记忆总不会跑掉。

  他就不信她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况且,她现在还哄他睡觉呢。

  也该知足了。

  虞汐本来一直就关注着沈欲的情况,可他的眼神实在太炙热,别人听她唱歌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却不。

  她不自然地把脸扭到了一边,“你快闭上眼睛睡觉啊。”

  沈欲没应她。

  过了许久,他还不闭眼,虞汐故作生气道:“你不睡,我就走了。”

  沈欲拽住她的衣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絮絮,你别总推开我,行不行?”

  “?”

  好吧,果然,他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虞汐思考了片刻,决定这一次,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沈欲,我们不该有太深的牵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说你是,你就是。”

  “……”

  虞汐叹气。

  沈欲坐了起来,“我可以等。一辈子很长,我能等到你想起来的那天。”或者,她愿意承认的那天。

  虞汐有一万种办法去对付,不同男人的纠缠。

  可偏偏每次都拿他没办法。

  “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虞汐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欲自小就被无数女人追求,没有人会拒绝他。

  他从未想过,原来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会那么的难。

  “我不在乎。你要是在乎,我可以帮你脱籍。”沈欲当即表明立场。

  虞汐:“我不会离开教坊司的。”

  “?”

  沈欲不解地看着她。

  “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去教坊司,所以也就意味着,是我自己选择的这个身份,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轻易改变我的选择。”

  沈欲早就怀疑过她的动机,“你是为了保护别人,我知道。见到向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说了,我不在乎你什么身份,所以不要再拿这个理由来敷衍我了。我不需要你做任何改变,我来做就行。”

  “……”

  “我甚至可以替你照顾他们。况且,有我在,我也能帮你更好的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沈欲诚恳地对虞汐说道,甚至他都不介意被她利用。

  可是,他越诚恳,虞汐就越恐慌。

  虞汐从没想到他会那么执着。

  她忽然有些羡慕,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能够被这样爱着,终究也是幸福的。

  可是,她不是他要找的人啊。

  她曾经救过的人,明明都已经死了。

  “沈欲,我真不是跟你有过往的那个人。”

  沈欲想了想,索性接着她的话头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我喜欢你,更看重的是我们的未来。不提过去,那我们就谈谈未来也行。”

  “……”

  一句话把虞汐给堵死了。

  过去不行。

  未来也不行啊。

  “沈欲,我们要走的是不同的路,是没有未来的。”虞汐苦口婆心道,不希望他被情感冲昏了头脑。

  “哪里不同?”沈欲反问,“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你。甚至,就算你要做皇帝,我也会帮你。”

  “你疯了。”

  沈欲态度依旧很坚决:“只有目标不一样才会走上两条路,那你不如说说,你的目标是什么?”

  虞汐沉默了。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虞家叛国的真相,还父亲清白。

  可是,这个目标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稍有不慎,那便尸骨无存。

  而他是当朝状元,是首辅的儿子,是陛下最宠的近臣,任何一个身份都注定他们要走向两个不一样的方向。

  他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沈欲盯紧了她,“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想要还虞先生清白,对不对?”

  “……”

  “这简单,我跟你目标一样不就行了。”

  “……”

  虞汐简直跟他说不通,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他要还虞家的清白,要赌上的不仅是他自己的未来,甚至是整个沈家。

  虞汐不想再说了。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虞汐想了想,只能换一个方法,循序渐进了。

  “要我不推开你也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欲眼前一亮:“你说。”

  “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可以吗?”

  沈欲犹豫了一下。

  虽然这两句话他都不爱听,但至少她开始试着接受他了,那就是希望。

  “好。”沈欲答应了。

  “这下可以安心的睡了嘛?”

  沈欲老老实实地躺下,闭眼。

  虞汐重新唱起歌谣。

  伴随着她轻软的歌声,沈欲很快便含笑睡着了。

  只是手,却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

  舍不得她走,

  更不想她走。

  反正他们睡觉都在一起了。

  他更应该对她负责到底的。

  破庙的另一角落里,净观看着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原本一直紧闭的双眸重新睁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沈欲……

  作者有话说:

  净观:这招钓鱼执法玩的6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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