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沈湛换好衣裳后就离开了桉镇去犯月处理路家孙家,叶泠雾继续在桉镇照顾着伤患。

  这些日子,医庐依旧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叶泠雾从最初对抓药,碾药,煎药一窍不通,到后来都能凭着药方熟练抓药,碾药,煎药,闲下时也不再躲在灶台后对火扇风,也学会了去帮老大夫照顾伤患。

  一切好似步入正轨。

  可每天都有人因为挺不住而离开,看着一具又一具抬离医庐的将士,叶泠雾总觉得精疲力尽,整个人仿佛溺水般难受。

  唯一能转移注意力的,也只有绣荷包。

  夜晚的医庐相对白天来说比较清闲,某日,叶泠雾见姜兰嫣偷偷躲在灶台后绣荷包,想起知州府出事那天沈辞让她跟着宣嬷嬷学绣荷包。

  叶泠雾索性跟着姜兰嫣学起了女红。

  人的专注力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叶泠雾十根手指头都快扎废了,总算在第三日绣出一个能看的荷包,虽然这荷包上的花不像花,水不像水的,但落在叶泠雾眼里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夜色来临,好不容易能闲下,叶泠雾刚准备坐会,一小女使忽而凑进熬药棚,轻声道:“泠雾姑娘,外头有位好俊俏的小郎君找你嘞。”

  叶泠雾怔了怔,还未出去就听见医庐外一群孩童的吵闹声:“这马好帅啊哥哥!”“哥哥的这匹马是小雨儿见过最好看的。”“哥哥,哥哥,我能摸一摸你的马吗?”“哥哥穿得好好看,是来找谁啊?找心上人吗?”

  寻着孩童的欢声笑语看去,叶泠雾眼眸微微闪了闪,虽诧异却没有作声。

  牵马的红衣少年身边围满了还不足他腰高的小孩子,孩子们身上的粗衣因为战乱而脏脏的,手也脏脏的,唯独脸色的笑容纯洁无染。

  都说孩子的吵闹声最是炸耳,可红衣少年却没有半分不耐烦,脸上始终挂着淡淡透着几分疲惫的笑容。

  许是叶泠雾的目光太过灼热,沈辞忽而抬眸看了过来,说道:“对不起了小孩儿,哥哥的心上人来了,下回再陪你们玩。”

  这话虽是对孩子们说的,但沈辞的目光一直粘在叶泠雾的身上,甚至话还没说完,就已牵着马来到叶泠雾跟前。

  “……你怎么来了?”叶泠雾仰头看着沈辞,半晌才反应过来,闷声问道。

  沈辞道:“当然是来找你来了,这几日盼儿天天哭,我就想着某人会不会也在哭,若是哭了没人安慰,岂非是太可怜了。”

  叶泠雾蹙眉,心虚地梗着脖子道:“谁哭了,我才没有。”前几日是哭了,但今天可没有。

  边上的孩子围了过来吵:“这就是哥哥喜欢的姑娘,好漂亮!”“姐姐好漂亮,和哥哥好般配!”“哥哥以后的大娘子真是漂亮!”

  犯月地处边境,民风先对于京城或是其它地方都比较开放,几岁大的孩子起这些哄倒也不不奇怪。

  可叶泠雾不是犯月人,被几个孩子这么一说,脸色涨红,急的脑门冒汗:“不是,我才不嫁给他。”

  “不嫁给我?”沈辞俯下身凑近叶泠雾道,“那你嫁给谁?”

  “我……”叶泠雾郁结,“我谁也不嫁。”

  “谁也不嫁,那你是想出家?”沈辞挺直身姿,硬声道,“那可不行,你出家不就是断我后吗,我母亲就我一个儿子,你也舍得。”

  边上的孩童听得咯咯笑,叶泠雾耳根子通红:“不跟你说这些。”

  说完,转身就要走,沈辞连忙拉住她道:“别走啊,我大老远跑来桉镇你就这么离开了,当我是傻子吗?”

  叶泠雾黛眉紧蹙道:“不然呢?”

  “带你去个地方。”

  沈辞翻身上马,抓好缰绳才俯下身朝叶泠雾伸出一只手,道:“走吧,表妹妹,带你散散心。”

  叶泠雾犹豫,迎着沈辞那双满目星辰的眼眸,呆滞了半晌,最后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夜色无边,桉镇外是山包夹着农田,沈辞双手拉着缰绳,将叶泠雾圈在自己的怀中,一路朝山包奔去。

  山包上清风徐徐,叶泠雾坐在石头上,望着底下一望无际的农田,心头的苦消散了不少。

  沈辞席地而坐,嘴角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整个人以后是熟悉的吊儿郎当,可叶泠雾却能清晰感觉到沈辞身上透着的疲惫。

  静默许久,沈辞忽而道:“表妹妹,若是有一天我也能为一方官,你觉得我会不会是个好官?”

  叶泠雾偏头看着沈辞,对上他那双难得正经的目光,回道:“二公子自然是个好官。”

  沈辞不置可否一笑,道:“为何?”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二公子品行不好,在京城纨绔逍遥,也不是个克己守礼的人……”

  “停,”沈辞道,“你这是在贬我吧?”

  叶泠雾道:“我这不是没说完嘛,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你样样不好,但心底却是个灼热明亮之人,哪怕周围再糟糕,二公子总能向阳而生。”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人啊总是不能只看表面,”叶泠雾语气低沉下来。

  话落,却听身侧传来噗嗤一笑,叶泠雾迷惑地看向沈辞朝:“你笑什么?”

  沈辞收敛笑意,回道:“没笑什么,如今的边境世道乱如麻,唯有表妹妹肚子里的墨水一点也没变。”

  叶泠雾冷着脸:“你又笑话我。”

  “不是笑话,是开心,”沈辞垂下眼眸,叹道,“在祷圩镇见多了生死离别,这人的心也跟着千疮百孔,这些日子沈盼儿哭的厉害,尤其是今日瞧见一对婴儿刚生下来就过世,哭得快把房子掀了。”

  叶泠雾道:“三姑娘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心确实极柔软的。”

  沈辞淡淡“嗯”了一声,蓦地又笑道:“那表妹妹呢?我认识的表妹妹虽说说哭就哭,但真正哭的时候我却没见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表里不一吗?”叶泠雾心有不愉。

  她承认自己有时是表里不一,可这个世上真正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姑娘,怕也只有沈盼儿了。

  她在世上已无亲无故,从小没学到宋雲的机制果敢,学到的只有柳玉萍的那些恶劣手段,离间,挑拨,装可怜。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只能事事讨好,哪怕再没肚量也学会了与人化干戈为玉帛。

  “你这姑娘怎么跟个小刺猬似的,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要哭便不要躲着哭,有我在,只要你需要我,哪怕再远我也能赶来。”

  沈辞说起情话来一点也不含糊,若不是有脸颊上那抹难掩的羞涩,倒真叫人以为是个情场浪子。

  叶泠雾心头一颤,不说话了,双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你手怎么了?”沈辞的目光也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她十指上的伤口。

  叶泠雾低下眼眸注视着十指上已结疤的伤口,才想起怀里那个刚绣好的荷包。

  她慢半拍的将荷包拿出来,递到沈辞面前:“荷包我绣好了,给你。”

  沈辞怔怔地接过荷包,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下,丑,土,针线还乱七八糟。

  “噗——”沈辞憋不住笑了。

  叶泠雾脸色涨红:“笑什么?”

  “没什么,挺好看的,没想到表妹妹对女红还是挺有天赋的。”沈辞敛起笑容,平淡的扯谎。这件事他和沈盼儿都忘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记得。

  叶泠雾瞥着他,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嫌弃:“二公子这话也太假了。”

  “不假,你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辞将荷包系在腰上,起身,满意地叉腰炫耀道:“如何?”

  叶泠雾没绷住,“嗤”地笑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沈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冥冥之中,好似早有注定。

  以前她总是默默提醒自己不要痴人做梦,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提醒自己在宁北侯府无时无刻记得身份,要学会收敛心性。

  可现在她看着沈辞,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期盼,或许她可以赌一次。

  赌眼前的少年,会在未来坚定的选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