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瓦巷这一带聚集着做体力活儿的百姓,男的上码头搬运货物,女的给有钱人家浆洗衣物。巷子的尽头,有一进院子,因传闻闹鬼,克死过好几个流浪汉,故而根本无人敢靠近。
许遵率领人马,赶到了地方。
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院子中,早已人去楼空。有一尊造型极其怪异的青铜像,披着人的头发,矗立在院子中央。定睛一看,那几缕头发长短不一,质地不一,很明显不是来自同一人。
而青铜像前的篝火,还未燃尽。
“追!”许遵一声令下。
钟大忙带一队人马,赶了出去。
剩下的人,分别把守着院子和屋子。许遵与张七巧,推开前屋的门,一股极难闻的气味儿钻入鼻子。
常年出入案发现场,许遵对这种气味儿极其敏感,他环顾四周,寻找着气味儿的发散地。
张七巧一眼看到竖立在墙上的人形木棺,指了指那。
许遵走过去,见棺材没有被钉死,一把掀开盖子——一股死老鼠的臭气直冲进喉咙里。
他往后退了两步,稍稍缓过神,才借由火把的亮光,看清棺材里的东西。
一具呈半白骨化的尸体,躺在棺材内,他的头颅、喉咙、腹部及四肢,均被削得极尖的木刺贯穿。蛆虫爬满他的腹腔,蚕食着他仅剩下的内脏。
“呕...”张七巧承受不住,转身将自己今日吃的东西,吐个干净。
许遵虽未呕吐,但也感觉胃中翻江倒海,十分不适。
他又将棺材盖合上,还是难抵气味和刚刚视觉上的双重冲击。
“如果,如果我没有逃出来,许大人这会子看到的,就是我的尸首了。”张七巧吐完后,虚弱地道出这一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许遵轻声安慰了她一句。
他想找把椅子坐下,稍作歇息,可椅子太脏,只得靠在墙边站了会儿,又进入下一间屋子。
下一间屋子里,他从床榻上找到几件衣裳,其中一件金周鸟的蜀锦料子,分明不是一般百姓穿得起的。衣裳上还隐隐透过一股香气,许遵放入鼻下闻了闻,似乎是兰香。
王诜是极其喜爱这种香料的。
难道,他来过这儿?
许遵将屋子里,所有能看到的证据搜刮个干净,出了屋子后,看到张七巧还站在那里发呆。
“平日见你总喜欢往黄仵作那儿跑,还以为你是个胆大的,没想到这样受不住。”许遵道。
张七巧走出屋子,低声道:“平日里看到的尸体,哪里恐怖成这个样子。我刚在想,死亡,确实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我确实贪生怕死,想好好活着。小武他...到死都没供出我来,人也不算坏得透底。”
“他或许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毕竟,到了官家跟前,要挑重要的事儿讲。”许遵可没兴致,从杀了五条命的凶手身上,挑出个优点来承认。
两人相对无言,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直等到钟大一行人归来。
钟大和几个去追捕的捕快,都是衙门里个顶个的「快脚」,所以还不算无所获。
几个着奇装异服的男人,被丢到地上,双手反绑于身后。
“跑了一个,似乎是领头的。我怀疑这几个跑这么慢,就是故意掩护那个领头的走。”钟大骂了一声,觉得遗憾。
“做得好。”许遵拍拍他的肩,反倒安慰了他一句,随即又望向大家道:“找几个人,把里面的棺材抬回去。其余人,都打起精神,我们即刻去公主府。”
到公主府上时,已是下半夜。
门房的人回说公主和驸马已经睡下,让许遵有什么事,次日一早再来。但许遵哪里肯听他的,只出示了腰牌,说了一句「奉官家旨意查案」,便率人直接闯了进去。
公主府,许遵来过多次,他无需下人引领,直接带人找到驸马住的院子。
主屋原本还亮着灯,只是等许遵的人进了院子,那灯便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亮起来。
门被推开,王诜一身白色里衣,只外头披了件狐裘,头发还是湿的。
“驸马爷竟有如此闲情逸致,大半夜的,在家中洗澡?”许遵扯起嘴角。
“许大人这就管得过宽了,大宋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夜里洗澡呢?”王诜笑答。
钟大走上前,将那件蜀锦料子的袄子递到许遵手上。
许遵举着袄子道:“虽说开春了,夜里开始凉,驸马爷先穿件衣裳吧,我手上这件如何?”
王诜看到袄子,微微一愣,“我的衣裳,为何会在你手里?仲涂,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拿了我的衣裳,为何不跟我说呢?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几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许遵也愣住了,在他看来,王诜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自己演戏呢。可是他的表情和眼神过于错愕,好似真的想不通为何他的衣裳,会在自己手里一样。
王诜往前走了几步,将衣裳拿了,回屋穿了起来,才又出来。
“许大人大半夜前来查案,实在辛苦,要不进屋来喝杯茶吧。”王诜又看向张七巧,“张司直也一道吧。”
他的眼神十分真诚,一如许遵从前认识的他那般,热情好客。
张七巧有些害怕,看了许遵一眼,许遵心中升出三分好奇,并不急着进屋同他「喝茶」。
“驸马爷夜里洗澡,这是为何?”许遵问道。
王诜哈哈大笑,“许大人,你怎么还管起我的私事来了?我夜里宠幸个小妾都不行?宠幸完了,不得洗洗?”
张七巧咳嗽两声,羞红了半张脸,忙转过身去。
王诜唤下人道:“去,把夏娘叫过来,让她做个见证,给许大人讲讲,我们刚刚是如何缠绵悱恻的...”
下人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许遵蹙眉,“驸马爷,您府上到底有几个叫夏娘的妾侍?”
“一个。仲涂,你是了解我的,我给小娘子取名字,都是用了心的,怎么会重复呢?”王诜转而看向下人,“还不快去?”
“是,是。”下人忙不迭应道,转身而去。
许遵看着下人离去的身影,眼眸一眯,转头对张七巧道:“张司直,驸马爷邀我们进屋喝茶呢,站着做什么呢?”
他虽不知道王诜唱的是哪一出戏,但勾起了他看戏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