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把身子趴得更低,屏息凝神,仔细探听他们的谈话。
“可把那二人打发走了?”她听到钱良弼问下属。
“大人放心,人已经打发走了。”下属有些犹疑,“只是大人,那二人看起来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儿,今日能轻易打发走,明日可就不一定了。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先拖着吧,能拖几天是几天,我咬死查不到东西,他们又能耐我何?”钱良弼说着,长长叹气,很是忧愁,“张家这个案子,难办啊,真的难。待我想想办法吧。”
然后,他挥挥手,让下属去办别的事了。
屋顶上,桑云看下属走了,立刻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钱良弼手上捧着茶正想喝,乍一看见她大变活人似的,突然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身躯一颤,手一抖,差点摔了茶杯。
他瞪直了眼,震惊地看着桑云,“你不是走了吗?”
桑云不回答他的话,直言道:“钱知县,你方才说张家的案子难办,为何难?”
她这一问,钱良弼立即明白,方才和下属的谈话已经被她尽数偷听了去。
他知道此女胆大,但是万万没想到此女也太胆大过头了,竟敢趴在衙门的屋顶上偷听,这才没有防备。
只是,话已经被听了去,桑云又是个倔女子,他无论如何都搪塞不了了,可有些事,就是不能说嘛。
一时间,钱良弼陷入两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十分为难的样子。
桑云见此,沉声逼问道:“钱知县不敢说,莫非是收了谁的封口费?还是凶手是你哪个亲戚?你要如此包庇他。”
“胡说!”钱良弼怒斥。
自己堂堂一个知县,居然被一个小老百姓逼问,真是憋屈,可他实在心虚。毕竟,钱良弼自认虽不是什么断案如神的清官,到底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忽而摇头长叹,无力地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坐下。
“桑姑娘,你可知,你这个朋友为什么会被遣返原籍关押么?”
桑云道:“知道啊,被人冤枉偷钱。”
钱良弼呵笑一声,笑她天真,“你见过被冤枉偷钱,就遣返原籍的?”
桑云闻言微愣,钱良弼接着道:“他这是得罪了汴京城的贵人呐!”
桑云皱眉,“什么贵人?”
钱良弼不答,好声规劝:“此事本与你无关,我劝你少管闲事,不要再搅这趟浑水了,最好不要跟他来往了,这是个不祥之人啊。”
桑云听着他这话,却是丝毫不惧,一脸正气道:“那正好,我也是不祥之人。张兄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这闲事,我管定了。”
她这是要执意插手此事,钱良弼知道劝不了了。俗话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也便懒得再劝,由她去了。
桑云也很明白,在钱良弼这里是问不到什么了,不再追问,离开了衙门。
外面,张敦礼眼睁睁看着她孤身跳下去,还迟迟不出来,很担心钱良弼会对她做什么,急得团团转,正打算要进去找人的时候,就看见桑云大喇喇地从大门出来了。
他连忙迎上去,“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见她真的完好无损,他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心口,余惊未消,“你方才突然跳下去,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过,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桑云看着他,一脸沉重,“张兄,你之前去汴京赶考时,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闻言,张敦礼猛地顿住,微微垂下了头,双唇紧抿着,闭口不言,似乎是不想说。
见他这个满脸紧张抗拒的样子,桑云了然。
看来钱良弼没有骗她,张敦礼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她。
只是,他为何要瞒着她?
桑云暗自想着,但他既然不想说,想必有自己的考量,她也不会强迫他说。
她轻叹,安慰地拍了拍张敦礼的肩膀,“你有难言之隐,没关系,反正我支持你。”
张敦礼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疲惫地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
又过一日。
桑云吃过午饭,告诉张敦礼自己有事要去办,要出门一趟。
张敦礼一听,下意识想要跟去,桑云却让他在家中等候,她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就自己出门了。
桑云又来了一趟县衙,不过,这次不是去找钱良弼,而是去了验尸房,说要见一位姓牛的仵作。
守门的衙役识趣地没有阻拦她,很客气地放她进去了。
此时,牛仵作已经验完了最后一具尸体,见一位小姑娘来找他,有些意外,顿了顿,这才缓慢地想起来,此女是先头惨死在水缸边那个男人的妻子。
“娘子找老夫,是有何事?”
桑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昨天送来的那三具张家人的尸首,想必您已经验完了吧,可否让我看看他们的验尸报告?”
牛仵作一听,想也不想,立即摆摆手拒绝,“这些东西,可不能给你看。”
“我是张敦礼的朋友。”桑云表明身份。
牛仵作仍然拒绝,“就算是张家那小子亲自来了,我也不能给。”
“为什么?”
“这可是破案的重要证据,哪是能随便看的?”
“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也不能。”牛仵作一板一眼。
桑云再三央求,软磨硬泡,但牛仵作就是油盐不进,说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桑云无法,只得问他:“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看起来像不像死于仇杀?”
“咳咳咳!”牛仵作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生硬的避开这个话题,道:“我还要验其他尸首,你快走吧,别妨碍我干活。”
说完,他不再搭理她,又进了验尸房。
虽然他态度很坚决,但桑云并未就这样离开,她干脆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验尸房门口,一直等一直等。
从白天等到快天黑了,牛仵作终于验完今日最后一具尸首,从验尸房里出来了。
桑云立即迎了上去,“您忙完了?”
牛仵作双眼一瞪,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头就走,桑云连忙跟上。
牛仵作本以为自己态度这么坚决,桑云碰了壁就放弃了,可没想到这丫头颇有毅力,竟是一路跟着他回了家。
牛仵作家住城东南巷,这地方离城中远,偏僻,有点冷清。
现在暮色四合,周围的几户人家屋子里都闪着烛光。唯有他家里一片漆黑,看起来很是凄凉。
不过他似乎早已习惯,径自开门进了屋,点了一盏煤油灯,便从橱柜里拿出一包油纸包着的药,默不作声准备生火煎药。
他是一个人住?
桑云正想着,突然听到屋子里发出一阵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响,她连忙进屋查看。
一进屋,便看见牛仵作摔倒在地上,他脚边是一把破旧的椅子,七倒八歪,想来是被这把椅子绊倒了。
牛仵作年纪大了,这一摔闪到了腰,躺在地上起不来。
“您别乱动,小心伤着腰,我来扶您。”桑云小心翼翼的把他扶了起来,在一旁的炕上坐下。
瞧见灶台还未煎的药,又道:“您是要煎药吧,且坐着,我来帮您煎。”
说着,她就手脚利索地生火煎药。
“真是谢谢你了。”牛仵作感激道。
若不是这小姑娘跟着他回家,恐怕他摔死在家里也没人发现。
虽然这小姑娘跟他回来,只是为了要尸检结果。
看着桑云忙碌的身影,牛仵作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思量再三,终是开口说了句:“张家那三口人,就是死于仇杀。”
桑云煽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您验出了什么?”
牛仵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多的我也不便透露给你,不过那凶手应该挺恨张家人的,死者身上窟窿都很多,又没什么章法,看上去只是为了解气。”
“您确定没验错吧?”虽然跟自己的想法一样,但桑云还是追问了一声。
牛仵作拍着胸脯,笃定道:“我验尸几十年,那伤口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伤口,一验便能验出来了,绝无验错的可能。”
桑云眯眼,暗自沉思。
替牛仵作煎好药,照顾他喝下,确定他没什么大碍,桑云便急匆匆回了家。
一到家,桑云就马上同张敦礼说了这事,张敦礼这才知道,她今日是找仵作去了。她对自己的事如此尽心尽力,张敦礼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她。
而在他得知亲人确实是被仇杀的,不由痛苦地闭了闭眼,脸上满是懊悔。
“确定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查了。”桑云道:“钱良弼不帮我们,我们就自己查。”
说是这么说,可张敦礼却觉得有些棘手,甚至有些退缩之意,“可是,我们只是平头百姓,钱良弼又有意替那幕后真凶隐瞒,我们无权无势,该如何查?”
桑云一笑,高深莫测道:“凶手又不是大罗神仙,有隐身的本领,我不信没人见过他。张兄,有个词叫,雁过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