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站在金銮殿下,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缓声淡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理解飞鸟尽良弓藏,他可以接受夺权削藩,可他不能接受满腔忠诚的父亲被自己人害死在千里之外的沙场上。
是复仇,也是在满朝权势夹缝中寻求生。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替父亲守护江山与这黎民苍生,想要有权势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要扶持太子坐上那个位置。
本没想这样明晃晃的弑君,可惜朝中大势都趋向太子,逼得三皇子母子着了急,囚禁太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再按个逼宫的罪名也不算荒唐。
傅锦踩着金銮殿墨玉瓷砖一步步走上前去,从袖中滑出卷明黄卷轴捏在手里,“三皇子携郑国舅家旗下军队逼宫谋反,毒害陛下,软禁太子,今将认罪伏诛。臣携御林军破开宫门进殿救驾,可惜来迟一步,陛下已被那乱臣贼子当胸穿剑重伤,只来得及留下遗旨一封:赐三皇子及其族人,死,位传太子。”
楚帝坐在冰冷冷的王座上,看着傅锦,突然想起了曾对着他潇洒微笑的少年。
他说,“殿下何须心忧,将来你做天子,我做将军,我就是你握在手里的利剑,愿为你开拓疆土上阵杀敌,剑锋所指,吾之所向!”
他说,“榭榭虽好,可我妹妹也不差!我娶榭榭是因为我心底里爱慕她,你若想要迎娶我妹妹,那也得是如此这般才行。”
他说,“哈哈哈哈亲上加亲,缘分的线条都缠成团了吧?那就许愿我们四个永远在一起。”
他说,“……”
他后来还说什么了呢,楚帝记不清了。
他只能依稀想起那青柳河边四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可惜后来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守在这辽阔寂静的金殿里。
勾了勾唇,楚帝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笑了,“你们来的真慢,这一天让我等了好多年。”
殷红的血痕从嘴角里淌出来,他看着傅锦弯了弯眸,“说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舅舅,想来这辈子是没资格听到了。”
“……”
“帮我给你母妃带句话。”
楚帝眼底的神色黯淡,像憧憬着无数回不去的旧时光般,缓缓开口,“就说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愿余生珍重。”
……
他孤身坐端在大殿上,敛了敛眸,眸眼涣散,声音开始发虚,“太子……”
楚帝心底一阵虚慌抽搐,太子…他与那人唯一的孩子……可他无视他、冷落他、轻贱他,任他小小年纪与小傅锦凑在一起狼狈取暖。他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死后最无颜面对就是傅家兄妹二人。他不愿回头,不愿认错,因为一旦回头认错,漫天悔恨就会将他压碎。
可错了就是错了。
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终于忍不住亲手刨开心脏看到:那南衣侯府道边树下,拘谨娇俏藏在哥哥身后,羞红着脸朝他盈盈一拜的青裳少女。她眨巴这亮晶晶的乌漆眸瞳,朝他笑道,“南衣侯府傅轻舟,见过太子殿下。”
楚帝闭上眼睛,向后靠在高高王座上,忍着满腔刺疼虚握了下掌心。
那里原本应该有个莹润欲滴的翠玉青蝉,傅轻舟亲手穿上红绳送给他的,可惜,被他弄丢了。然后就再也寻不回来。
刺目鲜血从口涌出,楚帝靠在椅背上掀了掀眸,他突然不想再做什么挣扎了,他道,“玉玺在金銮殿后描着凤凰的暗阁后面,我要……”
他过长的眸睫垂敛着,声音缓缓小下去,“我要将尸身,葬在轻舟身边,夫妻同棺……”
生同衾,死同穴。
夫妻同棺,恩爱缠绵。
……
……
傅锦踏出金銮殿时候,看到东宫寝殿的方向燃起了冲天火光,眸瞳微顿,他朝火光方向提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