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局势尚未明晰,傅锦每日都要在书房待留好久,却仍抽空让人将酉陽小院里的锦鲤青龟送了回来,一模一样的粗瓷敞口海碗,一模一样的铜钱草一叶莲种子。
他在复现挽留清幽小院里的温情时光,可是,……会回来吗?
从狠心抓住铃铛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舍不得傅锦陪我死在那冰天雪地里,可满门枉死的冤魂撕扯着我,让我无颜残喘去靠进傅锦怀里苟且偷生。
我闭着眼睛去逃避,梦里尽是淋漓血路,被戳指着脊梁骨斥骂软骨叛徒的场景……
我遗忘了血仇,我背叛了家人,铺满血的太子府里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一条条人命叠在肩上,几乎快要压碎胸腔脊梁,我拖着沉重的血痕步子,在黄泉路上一步步的挪行。
我是叛徒,我是叛徒,我是叛徒……
罪孽如海将我淹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好想有个人快来将那悬在头顶的屠刀狠狠挥下,杀了我,斩下头颅,挫骨扬灰。
“江年——!”
有人将我从铺满血腥的黄泉路上拽醒,紧紧抱着我,一下一下顺抚薄背骨梁,“你不是叛徒,你不是叛徒,江年……”
傅锦的声音沉稳而又笃定,一字一顿轻轻地说,“罪孽深重该死的人很多,但里面绝对没有你,江年,乖,你没有罪,不要折磨自己了……”
“……”
“即便真要因此负罪下地狱,那也应该是我,江年,你乖,醒来好不好……”
“……”
“江年,”傅锦在满室漆黑里,温柔抚摸着我鬓发,“你忘了江侍郎留给你的书信了吗?你没有错,江侍郎希望你活着,你娘亲也希望你活着,你没有背叛他们,你不是…...叛、徒。”最后两个字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刺骨锥心,颤音泣血。
我攥着他衣袖恍恍抬眸,细密眼睫止不住颤抖。
缩进他怀里,隔衣听着胸膛下沉稳的心跳,恍惚寻求安慰,“真的……?”
傅锦点点头,温柔将被冷汗浸透散落的黑发撩至肩后,“真的,他们都希望江年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
“……”
“江年,我们再建一个家吧,好不好?”
“……”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到底好不好啊?
我心底有清晰的答案。
两个字。
……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有个家啊……
眼尾冰凉泪渍滑落下来,掉进鬓发里,留下一道长长的湿痕。
噩梦一层套着一层,如迷雾般将我包围,噩梦外有人紧紧拥抱着我说要与我新建一座家,仿佛在层层黑暗浓雾里点亮了一道火把,指引着我,破雾而行。
梦里娘亲坐在窗前放下笔,青翠的纸鸢点着圆溜溜的乌漆眼睛,她回过头,举高纸鸢,妹妹拽着她另一只胳膊垫着脚,一下下伸长手臂,跳着够,急道,“娘亲给我,给我!”
娘亲弯着眼睛朝我笑,“阿年乖乖待家里,我们去河畔放风筝,天晚便回来。”
……
天晚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