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铩羽>第十七章

  “君上……”萧怀轻声唤他,赵瑾表面看上去越不在乎,他就越不想让他知道,赵瑾依偎着自己的画面还近在眼前,无畏的强者也会受伤,他不忍再一次看他如此。

  可不等他说完,赵瑾轻叹道:“总要知道的。”

  萧怀好似被他的叹气点醒了,其实无论是燕国占楚时机,还是他身上的毒,赵瑾都没有丝毫避讳,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他都得受,早知晚知都改变不了任何。赵瑾看得清,他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困在其中,不敢迈出下一步。

  太医见赵瑾如此坚决,也不再瞒,起身想向赵瑾行大礼,却被赵瑾示意李纪扶住,最终,似泣血般带着无尽遗憾深鞠一躬,沉沉道:“老臣无能。”

  他医人无数,受先王赏识入宫,为王后医病。此后,先王也未将他困于宫中,而是为他修建医馆,受此大恩,却在多年后对恩人之子的伤束手无策,实在有愧。

  而赵瑾好似早就猜到如此结果,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李纪回道:“除去我和上卿,就只有丞相与孙将军。”

  “好,”赵瑾眸光深深,道:“此事绝不可泄露。另外,明日复朝。”此时的他考虑的不再是已之生死,而是燕国的下一步该如何走,当下之势,第一步便是稳住朝堂:“麻烦王老给孤开几副调养的药,能让孤看上去面色如常。”

  医治不了他身上的毒,调理一事王太医不在话下,当即应下:“是。”

  安排完此事,赵瑾便让李纪将王太医送回医馆去了,殿中又剩下他二人,赵瑾见屋里窗户未开,问道:“如今几时了?”

  “快戌时,”萧怀答道:“是时候用晚膳了。”

  赵瑾却不想吃,道:“孤不饿,出去走走吧。”

  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想要出去,想来是真的憋坏了,萧怀道:“也好。”

  此时赵瑾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被扶着起身,却还是习惯让他帮自己整理好衣冠,再一起出殿门,去往宫中后园。

  天已是昏黄色,赵瑾久不见日光,即使光已黯淡,却还是倍感亲切,便跟着那渐行渐远的日光走着,夕阳遇他而投下的阴影很长,笼罩住身后的萧怀。

  萧怀亦步亦趋跟着他,可不知为何,明明他不落下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似拉远,他在赴夕阳而去,而自己,却好像追不上了。

  虽告诉自己只是臆想,萧怀却还是快走一步,来到赵瑾身旁,几乎是慌乱的牵上他的手,赵瑾被他此举惊到,道:“何事?”

  “无事,”萧怀握紧他的手,明明不想,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道:“怕丢。”

  赵瑾不知道他说的怕丢是怕谁丢,还以为是他又犯幼稚,回握住他,好笑道:“这是燕王宫,乖,丢不了。”

  萧怀不再做声,却也站在原地不动,赵瑾便也由着他,陪他站在此地,任凭夕阳西沉。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弦月升起,萧怀才终于松动,牵起他的手在园中逛。

  后园有一小池,其中养着荷花,如今开的正盛,盛开的花瓣接下清冷月色,朦胧间像是花在放着微光,赵瑾久忙政事,幼时常待的地方,倒是很久没好好看过了。

  “孤还记得,”赵瑾指向角落里的一枝莲蓬:“七岁那年孤馋这的莲子,可苦于父王不让碰,还是赵渊趁夜偷偷带孤来。”说到这,他不禁笑出声,道:“可他笨手笨脚,不知怎的栽了下去。”

  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怀念,那时他们兄弟感情很好,赵渊落水后,他吓个半死,想去找人来救他,可刚转头,就听赵渊叫了声瑾儿,回头才知道,原来池水不深,赵渊便站在里面,笑着给他递莲蓬。

  “后来被父王发现,”赵瑾继续道:“赵渊承了所有罚,也只说是自己嘴馋。”

  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天,是轮弦月,可时过数载,当初会为他顶罚的王兄,在十五岁那年与他背道,而也在那年,他识得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少年。赵瑾原先觉得,没有人会陪着自己走完漫漫长路,直到萧怀的出现,倒让他生出几分共白头的幻想来,可现在看来,是自己要失陪。

  萧怀对于他的担心与自责他都读懂,一直以来坚决的态度,是不想让萧怀一直困在过去,同时,也是自己不敢面对未来。方才萧怀忽然拉住他,眼中的慌乱与先前那个雨夜如出一辙,自己好生护着的人患得患失如此,可他没有办法,也无法阻止自己终有一天的离去,只能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为了燕国尽量做好一切的同时,多陪陪萧怀。

  天上有云过,挡住了那半月盘,周遭暗下来的那一刻,赵瑾轻声道:“孤怕是不能与你岁岁年年,可今朝在侧,能赏美月清荷,共话儿时,也不留遗憾。”

  一直以来被回避的话,现在被剖开来,萧怀不得不面对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名为生死的天堑。他在恩师西去后,在世上便再无亲人,后来远赴蓟城,幸得赵瑾将他放在心上,可在不知多久的将来,自己就要失去他,他如何接受?他不能接受。

  他被困在赵瑾受伤的那夜,困在昼夜不停赶回来的,那噩梦般的几天,而他的这种逃避,赵瑾尽数知晓,也一直在将他拉出那片泥沼,他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过了头,也知道自己是时候牵上赵瑾来拉他的手,走出从自己心底生出的沼泽,不再让赵瑾再分心关照他,而是成为赵瑾的依靠。

  怀瑾怀瑾,自己应是将玉护在怀中的人,而不是让玉反过来温暖他。何况,赵瑾不是只有他,他要对祖辈基业,对燕国的子民负责,能为他如此费心,已是极致的偏爱。

  云层渐开,银白月光再度洒下,先是照亮了萧怀,与此同时,他心中的那片迷雾好似也散了。萧怀伸手,将赵瑾轻搂入怀,让还没来得及过去的月光也照到这块璞玉上,道:“如你愿,我不求将来,只求今朝。那能不能明日再做回燕国的王,今夜好景,此时只做我的允祗可好?”

  “嗯,”赵瑾没有片刻犹豫地应道,而后轻拉萧怀的领口,在他俯身之际吻上他的唇,道:“今夜我只属于子深一人。”

  他不再用君王专称,这一刻他不想当王,这一夜他只想卸下君王的重担,只想属于萧怀。

  这夜他们在后园待了很久,赵瑾将那株角落里的莲蓬采下,取出几颗莲子放在池子靠近他寝宫的那一角,说年年同莲莲,他不能一直陪他,如若以后想他,便可来这看一看此处的莲。

  后来,萧怀当真将此处莲当作了他,将后园当作赵瑾归来的地方,面对绿意葱葱的莲,独自一人熬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