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饮苦>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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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顾生也回来了。」

  温浮祝刚阖上不过几秒的眼又慢慢睁开,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坐在桌边的江墨。

  江墨任他这般盯着,也不再多作表态。

  温浮祝又慢慢阖上了眼。

  想了想,忽又半坐起身抓过了另一侧的枕头,想也不想的灌了八分内力便甩过去砸中了江墨。

  江墨双手一展接着了这个枕头,抱在怀里呆坐了会儿,忽的也一起身到了床尾去,将枕头垫在身后,双手抱胸便也打算小憩一会。

  他知道的,温浮祝和顾生真的是不对付。

  两人也不知是如何就交了恶的,大抵也是小时候各自不懂事。

  刚才听自己提了那么一句,大概已经是嫌弃自己指责他没回去,那个人倒是肯舍得回来了。

  如果大家都能回来,那该有多好。

  像以前一样,嗯……像以前一样。

  又不由得睁了眼,慢慢侧头去瞧他。

  ——其实顾生说对了。他江墨……真的离不开温浮祝。他不在的每一个日夜里,他很多决策,都是拿不准的。

  可事事若都要去烦夫子,那你便说说,他这三十多载春秋是白活了的么?

  正好卡在这般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若是苏衍去问,还可侥幸借个少年由头,他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凭甚么再去张口闭口问他的老师,他的每一步对错呢?

  因此总是隐忍着,反复在心里思量着事情的可解决性。

  这可比他领兵在外打仗难多了。

  往往案前一略作思量便是整整一宿,活生生能想的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不动如钟。

  可照样、照样拿不出一个最笃定的答案。

  这边开了粮仓,便担心附近几个没实行此政的小城又会不会惹了争议;那边堪堪顾好了人心,刚清闲了不到半日便收到边城小国请求商贸流通的合作——是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何苦不多救济一方呢?可真若允了此政,便势必又要考虑进来的人员干不干净、带不带病、有没有其他居心……这般一思量下去便没有能止了的尽头,只搞得江墨头大如斗,恨不得也逃离这个地方——该死,真是见了鬼了,之前说好的,他不是就听温浮祝的就行了么!指哪儿打哪儿!例无虚发!他江墨是该活在战场上的,哪里是活在这种边边角角的杂事乱事上的……

  又盯着温浮祝温和的眉眼看了阵子,江墨不知怎了,忽然有点想要笑。

  ——温浮祝是很适合待在家里的人呢。

  而他们的家,就该是隗昇那个大殿。

  又似是想到这人这些年流窜在外,没有自己在身边,估计是没睡过甚么好觉的。

  这么一想,便更加开心的不得了。

  说实在的,他江墨不敢没有温浮祝,温浮祝其实也……也不敢没有自己吧。

  不敢去扰他清眠,江墨重新放轻了呼吸,只待着他自己自然醒好了。

  ——温浮祝,回来吧,回来后,事情仍旧由我担着,不让你这么累了,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就能更放心一点。放心隗昇的安稳,同时……也放心你个人的安危。

  真是奇怪,外面世界有甚么好玩的?倒招惹得他这般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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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墨。」

  「我在。」

  黑夜寂寂里,独他宽容温和的嗓音无边温柔。

  「自那日草屋一见,你之后真的找人跟着我了吗?」

  「没有。」江墨有点愣,站起身扩了扩肩肘活动了下坐麻的身子又坐回床尾,「之前有点别的事需要解决,我分了一拨羽鸦去追那个事了,还没调的活人手。」

  话音刚落他忽又笑,「所以我这不是亲自来跟着你了吗?没敢走远,只围着你说的那个地点周边晃悠。反正宫里有顾生打点着。」

  最后一句说的未免有些急,倒像是怕自己怪罪他放养了苏衍似的。

  温浮祝笑了笑,也半坐起身,摸黑跪爬到江墨身边,这才盘腿坐好了,伸手拍了拍他大腿,「啪」的一声清脆,「江墨,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嗯。」

  江墨微微侧了头,外头的月华之辉算不得亮堂,但哪怕借着这么微弱的光瞅着,温浮祝好像也是在笑的。

  有甚么事这么好笑?

  依这个人的性格来想……怕是做了甚么不好的勾当。

  江墨眉头微微一紧,就怕温浮祝在外面惹上了甚么麻烦,此刻认真的洗耳恭听了起来。

  「我想带一个人回隗昇。羽鸦若是得他之助……」

  「不是等等,」江墨眼中不解之意更浓一层,「带一个人?你又看上了甚么青楼红院里的姑娘了?」

  「……我这次看上的是一个男人。」

  「哦。」江墨点点头,还好还好,不是姑娘甚么的,上次的纸烟姑娘……给江墨也留下了很大的影响,江墨觉得纸烟姑娘的活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思维所能接受的范畴,可是若论实打实的讲一句,他在心底也是敬佩那个女子的。

  她当得起一句乱世中的骄傲。

  若是没她之助,隗昇真不能如如今这般稳稳当当的立着。

  温浮祝轻描淡写的道了这么一句便打算带过,毕竟他并不奢求江墨这个脑迟钝的人能反应过来他这个看上了,跟欣赏哪个名门侠士的刀法剑法的『看上』并不一样,反正……日后把人领回来还能慢慢让他们融合的。

  再不行……再不行就让谢常欢和自己在茶渡小筑过嘛,但是宫里头要是有事,他也能帮着处理的,常欢跟了自己,肯定也不忍心瞧自己应付的那么疲惫,从而也会援手一二。

  嗳呀,无论怎样都好了,只要最后是有利隗昇的……只要不是太让谢常欢不开心的……毕竟这个人在哪儿都能寻到乐趣,许不定以后就常常打压欺负江墨而算个乐子了呢?许不定便有苏衍那个干净单纯的小傻瓜还能坐上王位而觉得新奇了呢?许不定便能跟自己的夫子下几盘棋於是便觉得有点棋逢对手了呢?

  「但这个人比较难搞到手。」

  ——他以前想着怎么把那些名门侠士逼的入了『慎独』时,也是这般用词。

  因此江墨心中压根没多想他一开始那句『看上了』的意思,只觉得『慎独』那个队伍兴许又要壮大起来了。

  不对,不是『慎独』,这人竟是要被入了『羽鸦』的。

  奇怪……『封墨』的总统领之下,属『羽鸦』最为壮大,『慎独』其次,『纸烟』原先还好,後来在温浮祝离开后就已经慢慢消减隶属于纸烟的人了,尤其是这十多年一过,花容失色人老珠黄者比比皆是,得亏了有了隗昇这么个大地方,能分拨出几间别宫给他们做个养老去处。所以……这些年隗昇依旧能风调雨顺,便是有甚么其他消息,都是羽鸦多分担一二的。

  此刻这人竟是一来就要入了羽鸦的,听那意思还是要他领着羽鸦。

  不知怎了,江墨忽然有点不自在,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侵占了似的。

  而且温浮祝之前甚少管羽鸦的事……他所能跟羽鸦偶尔交流沟通上的点,也无法是手中情报收集到某个人如何如何了,可能对隗昇有害,消息行踪又是怎样,因此布榜一出,羽鸦四下分散皆作天外来客,千里暗杀如影追行。

  如今这般忽的要拉一个他们这边完全不知底细,只温浮祝一人知根知底……好吧,他或许也不是知根知底,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江墨一瞬间回想到那夜顾生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起来。

  眼前这个人,便真的是他十年之前认识的温浮祝?

  茶渡小筑十二载无为光阴,他温浮祝便也能那么甘心?

  夫子总说浮祝他是想做一只闲云野鹤的。

  可夫子也说过,能当了谋客的人,心底又怎会不暗藏野心?

  毕竟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人便是暗中的另一位帝王——或者,是比端坐于王位之上那人都要适合当帝王的人。

  毕竟他们善于揣测人心,善于谋划布局,却偏偏还能在最正统的人面前,保住自己的命。

  虽然苏衍是他们一手拉起来的,不像是最后会落的别个那些谋客国师的下场,可是……

  正如顾生所问——你可曾想过,温浮祝究竟想要的是甚么吗?

  『初心未变』这四个字,向来需得有莫大的勇气担当。

  自己在战场上尚且能杀红了眼,一时失控便可能造成更多杀伐,只不过那是因为自己的兴趣所在罢了。

  他喜欢那种男儿豪气冲天万丈的时候,更喜欢漠北那边的快马钢刀烈酒。

  那么……温浮祝的兴趣又是甚么?他面对他所执着喜欢希求的事物时,又会不会保持初心不变?

  他又为甚么不肯在十年中认真的扶植过苏衍一回?

  是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回头思量了一把,思量着——在隗昇的那十年里,他布局谋策好后,为甚么不愿真教苏衍一些实打实的东西。

  等着这人拍拍屁股做个甩手闲人走了的时候,苏衍落到了他手里,江墨才发现这傻孩子仍旧干净的跟一张白纸似的,甚么坏心眼都没有。

  这……并不应该。

  至少对于让隗昇稳稳当当的立下去来说,并不应该如此。

  心思刚念及此,江墨便不愿再思虑下去。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思虑万千的人,更是因为在心底竟然对这个自幼时一起长大的玩伴而有了如此揣测,既让他心里头难堪,又更觉意乱心烦。

  「你回来吧,温浮祝。」

  「我是会回去的。」温浮祝又扭头看了眼窗外月色,寻思着一会是该去谢常欢之前指定的地方了,便在这里同江墨长话短说,「你等着我把那个人抓回来的。将他也带回隗昇之后,我心里也能有保底的了。」

  温浮祝捏了捏眉心,跳下床去长长的吁了口气——是了,趁早把谢常欢弄回来,他就能早一天安心,他日后若为隗昇拿捏甚么主意,便更能放得下去心了。

  毕竟——作为苏衍的太傅,江墨的伙伴,隗昇的谋客,他都不能有出错的机会。

  可他在谢常欢面前,错了就错了吧,这个人总是会原谅他的。

  「你在说甚么?」江墨有点不可置信,也紧跟着他站了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让温浮祝心下有底没底?换句话说……这个人竟然在温浮祝心底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而他,竟然不知道。

  『封墨』怎么会没有漏洞。

  『羽鸦』都尚且有追杀不到的人。

  『纸烟』一衰弱之后,隗昇是否还能如当初一般稳立?

  光是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了温浮祝的生活里,他竟然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