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饮苦>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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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腿……不是我说你,腿跟上啊,脚也跟上去。」

  「天呐老温!」

  「随心动随心走啊!!!」

  「没事没事,你再试一下,反正我能接住你。」

  「嗳呀试一下嘛~」

  「……要不你先踏着这个树干借力,然后起步转俩树之后我跟上带你。」

  「我不能一开头就带你,助力肯定要你自己来试下。」

  「预备……起!跑起!!!你他娘给我跑起来啊速度加快!!!你那叫龟爬不摔下来才怪!」

  温浮祝气喘吁吁的双手挫膝半蹲在一棵大树前,闻言更是想直接一飞刀过去让他快闭嘴。

  早都说了……自己轻功的基础太差了,他又想让自己尽快会成他那般境地,怎么可能啊,揠苗助长也不是这么玩的。

  谢常欢递过去一个水囊,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他,刚想开口继续奚落他,一眼正好瞧到他仰头灌水,喉结微动,「咕咚」一声,下巴上有些微的水滴点点落入地底。

  谢常欢忽的就有点羡慕起温浮祝脚下的那片土地。

  想了想,不能这么便宜这块地,谢常欢忙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蹭上去就给他擦下巴。

  「你别靠我这么近,我身上都是汗。」

  温浮祝一抬手推开他,自己又抹了把脸,发现应该刚才全叫他擦走了,一时间又无奈又想笑,「还要教吗?」

  「教!怎么不教!你能比刚才快一秒我也算是成功了!」

  温浮祝闻言垂眸笑,刚盖好水囊,忽然寻思过来这话好像并不是在夸奖他的意思,又只好瞪了眼去瞅他,不打算还他了。

  谢常欢笑眯眯的一把夺过水囊,「再跑十圈我们再谈喝水的事。」

  这个十圈,可不是围绕着小草丛十圈就完了的事,是能把周边的大树当了平地绕一圈回来才行。

  可温浮祝路上需要的借助力实在太多了。

  如果换成谢常欢,估计看不清他是如何起步的就踏上了树,接着飞一样的就只能瞧见树上迅疾闪过的影子了,许是他故意踏的声响足够大,听得好远的树干被『蹦蹦蹦』踩的直响,才能知道——噢,原来那还有个人在跑啊。

  又踏过一个转角,温浮祝刚想抬脚点个树枝借力,谢常欢猛的从身后蹿上来,一抬腿阻了他的膝盖。

  「嗙」的一声骨骼相撞。

  温浮祝疼倒没大觉得,就是一瞬间有点慌,觉得自己马上要掉下去了,便打算一个后空翻闪过他好借力落地。

  谢常欢也似乎是琢磨到他想做甚么,又上前了一步,紧紧贴在他身后,一手从背后绕过搭在他小腹上,拇指微微按中了一个地方——「稳气。感受这股气流,假象这气流撑得你还能继续往前滑。」

  又是这人紧紧贴在耳旁的温热吐息,「不要怕掉下去,有我在呢。」

  温浮祝微微闭了闭眼——自从十五岁时在夫子那把他该学的全都学会了后,他一直再未曾尝试失败的感受了。

  以前,总是觉得『失败』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尤其是在江墨和顾生面前。

  如今……温浮祝不由得又轻轻吐纳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有这种负担。

  毕竟,现在见证他失败这种糗态的,可是他的谢常欢啊。

  这个人不一样。

  这个人是谢常欢。

  谢常欢只看到温浮祝唇角似乎是勾起了一个浅笑的弧度,还没寻思过来这人连个轻功比小孩子都不如有啥可笑的呢,就瞧见他又往前猛蹿了几蹿,一下子蹿出自己护得住的范围了。

  而!前面!根本再没有借力点了!

  卧槽!

  谢常欢二度紧跟而上——应该是温浮祝的极限了吧,在这铁定要摔。

  果不其然……

  谢常欢一扭腰当先落了地,接着张开双手便打算接住他,却瞧见他又在空中猛的翻了三翻,身子往前一展像只风筝似的缓上缓下了几下,尔后袖袍微展,这才慢慢落了地。

  啧……

  收个尾也要这么漂亮……

  「啊老温!」

  谢常欢这边嘲讽他多秀这种一点也不顶用的华丽还没出口,就瞧他忽然有点失力一般直冲冲的要往地下跪。

  忙一把过去拉住他,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汗湿透了,脸色也苍白的厉害。

  「你体力怎么这么不济?」

  温浮祝软趴趴的挂在他身上大口喘气。

  「你喘的这么厉害……让我有点受不了了。」

  「滚。」

  温浮祝笑着一把推开了他,顺手摸走了他腰上挂着的水囊,刚想灌又被他窜过来拦住了,「待会儿再喝,现在直接喝水不好。你忍会。」

  温浮祝点点头,也顾不得脏了,背靠着一棵大树干站着刚打算休息休息,就见谢常欢又跟个猴子一样围着他上蹿下跳了起来。

  「……你干嘛?」

  「你是不是背着我暗地里偷偷做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啊?」

  「肾还好么。」谢常欢说着便要往那个器官的位置摸。

  温浮祝抬袖隔开了,「发甚么疯?」

  「老温你体力太差了啊。」

  「……我昨夜没睡好。」

  「你是这阵子都没睡好吧?」谢常欢害怕他渴的厉害又眼馋,把水囊藏到身后,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我记得有次跟你在茶渡小筑连打了三天三夜。那时候你精神头还挺好的。」

  「……大概是老了吧。」

  「瞎几吧扯淡,」谢常欢撅着下巴抬头看月亮,「去年还是前年?就那一年我好像只去找了你三天而已。结果三天你还全是在跟我打架。」

  「……那是你讨打。」

  「借个床位睡觉而已,都是男的,共眠一宿能怎么着了。」

  「……可你是个断袖。」

  谢常欢忽又蹿到他面前,鼻尖顶着鼻尖,单手按在他腰侧和胳膊的空隙里,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色喑哑道,「那你是不是?」

  温浮祝低眉笑容浅浅,「……那你说呢?」

  「你应该不是。」谢常欢微微侧了脸,拿鼻尖蹭了蹭他高挺的鼻峰,「你只是恰巧喜欢上我了。」

  语毕便轻轻在他嘴角啄了一口。

  温浮祝没有躲,只是将眼睫垂的更低。

  谢常欢心里都快乐开花了,真是一幅乖巧小绵羊的姿态呀!

  如果自己的腹部没有被一柄匕首抵上的话。

  「如果我再亲你一口,你会扎过来么?」

  「不会。」温浮祝抬起眼来,眼中暖色水意轻晃,「毕竟,我喜欢,上了你。」

  「……喝你的水去吧。」谢常欢将水囊转到身前,迫得他不得不收了匕首,不然一不下心扎破了,他还能喝个鸟呀。

  温浮祝在袖中微动手腕,将匕首佯装收起来,实际上只是转了个方向,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接水囊。

  可惜,小算盘自以为打的天衣无缝,谢常欢却似乎也猜透了他这个心思。

  一手给他递水囊,另一只手便也紧跟着随上去按了他藏匕首的那个袖口,一脚也紧跟而去,微在他小腿处点了几点。

  温浮祝下意识的便想抬腿抵,不想让他的腿挤到自己两腿之间。

  却不料这人根本没这等龌龊打算,而是更下流的一脚扫了过来,哪怕身后有树干借力,一只脚照样能站稳,可惜他现在体力不支,轰然一下便歪斜了中心,要往地上倒去。

  谢常欢自然不能真让他摔着了,用递过水囊的那只手绕过了他脖颈,按住他匕首的那只手也环上了他的腰,拖着他慢慢倒了地。

  温浮祝不能真扔了手中水囊,也不能真扎他一下子,此刻只好无奈道,「你又想干嘛?」

  「你刚才想甚么下流事了?」

  防我的招数竟然出了纰漏哈哈哈。

  「……是你一直太下流了我才以为……不对,你究竟想干嘛?!」

  「我没想干甚么。」谢常欢特别认真的眨眼,「老温,你下盘不稳。你哪怕下盘不稳,你也可以靠气息稳来震慑对手。毕竟打不过的时候靠气场吓跑几个也是不错的是吧?可你连气息也不稳。你也不要拿你精力不济来打借口。你从刚开始随我出来的时候气息就不稳。」

  温浮祝微微敛目,「你起来,我渴了。」

  谢常欢麻溜的从他身上翻下来,还贴心的把他拉起来,替他扭开了水囊。

  看他喝了几口,颇有点学那江湖人故作豪放的直接拿袖子擦了擦嘴后,他噗嗤一声乐了,「我说老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练不好轻功的吗?」

  「嗯?」

  「心事太多的人。」

  温浮祝侧眼瞅他。

  「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

  语毕原本还坐在地上的谢常欢也不知怎么忽然凌跃了半空,接着也不像空中有甚么有形的借力点,他却凭空一点、袖袍一展,又猛的蹿飞出去十丈多远,接着又一个翻身,更是往空中跃高了一层,这才像温浮祝刚才那般轻飘的慢着了地,落地时两脚还是微微交叉着,衣袖慢摆,他顺势缓缓盘腿神神叨叨的就在他对面落了座,尔后挤眉弄眼道,「看起来有没有特别的仙风道骨?」

  「有。」温浮祝很给面子的点头,尔后又轻声笑着灌水。

  他说的对。

  心中有杂念的人,练不好轻功。

  这是夫子也和自己说过的话。

  在自己终于强忍不住内心的悸动,在自己羡慕着江墨和顾生能随着大哥满屋顶乱飞乱蹿的时候,他去求过夫子。

  甚至险险要声泪俱下的当做武器,再赌个甚么毒咒,说些自己以后一定一定奋发图强,再不调皮捣蛋了。

  可夫子只反问了他一句,一句让他今生以后的命运可能都会变化的话。

  「将来你是想做隗昇的太傅,帮那些还在受苦受难的民众建立起一个太平盛世,福泽他们一生无忧,不让那些其他的小孩儿重蹈你们三人的覆辙。还是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温浮祝?」

  「你要做甚么,我都不会拦你。我只听你想怎么选。」

  温浮祝那时候有点犹豫。

  生平头一次十分的犹豫。

  直到暗杀大军一次又一次的尾随而来,一波又一波的紧追不断——他生平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恨过杀手组织。

  但却也是那一次的偷袭事情,让他下定了决心。

  「我要成为苏衍的太傅。」

  所以他没有必要让轻功多么的出神入化了。

  他注定了要思虑万千。

  他哪怕在轻功一途上花费万般思量,也够呛难成大器。

  那时候名唤苏衍的小破娃娃在襁褓里啼哭的更狠了。

  「大哥没完成的事情,我来替他完成。」

  没有苏远山,就没有他温浮祝。

  当年旧朝还在的时候,他差点是被抓去做了禁脔的那个——旧朝皇帝昏庸无道,私生活糜烂的一塌糊涂,百姓水深火热也不管。一天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朝堂上看众爱卿们狗咬狗。

  终于有疯狗咬到自己的太傅头上了——「听说前阵子因病请辞的温太傅是在说谎,只是他老来得子,那个漂亮的胜过女娃娃的小男孩儿被他藏得可深啦!」

  像是终于知道爹爹为甚么一回家就遣散了家中所有奴仆,也像是知道他们为甚么要开始东躲西藏,可他哪怕被抓着带走了,他的家人仍旧难逃死罪——欺君之罪,还不当死?

  只是,这究竟是又为了甚么才欺君呢……还不是因你昏庸无道!

  刚被抓去宫里那夜他才六岁,好在天生一副好脑子,他哄这个皇帝,「你蒙上眼睛来抓我好不好~」

  语调软软的,又糯糯的,听起来像是个十分美味的甜粽子。

  一个才六岁大的小娃娃而已,能有甚么过人之处?除了细皮嫩肉点、长得更好看些罢了。

  这个傻皇帝当真信了。

  他二话没说翻窗而逃。

  在宫中东奔西躲了五天,五天里他吃过泥土,喝过泔水,只是为了逃出这个深宫大院。

  可这里实在太大太大了,就在他以为他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

  那场业火起的简直再不能及时。

  他寻思着,老天开眼了,这是遭报应了。

  可这不是报应,这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