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娘娘千岁>第75章 醉酒 废了才好呢

  褚洲腿瘸了, 还装模作样地坐上了轮椅。

  原因是无他,只是微寒的府邸人手不够,他亲自前往郡丞那儿为孤苦无依的小娘子借车马时从马背上摔下。自此吴郎美名, 名冠丹阳。

  芸儿好心肠, “娘子合该去看看郎君。说句直白话, 出了这种事虽不是您的错处,可您对郎君不闻不问地我们都看在眼里,有许多人已经不服气了……您若想早些出府, 还是去看看吧。”

  “既都不愿见我,干脆把我送出去好了。”

  “没郎君一句准话,车夫也不敢擅自把您送出去呀。我们家郎君那么重情重义的人,送别时回回把客人送到十里亭外。”芸儿说到最后开始抹眼泪, “如今断了腿,可怜见的……”

  芸儿说不动她,转头往书房跪去了。

  博古架上置着一只染牙水仙花盆景, 细叶衬托的白玉色花苞坠在郎君的额头上,我见堪怜。郎君仰面直直地躺着,周围凌乱地散着布条。

  他偏头看过来,“她还是闹着要走?”

  “您不松口, 她也没法子走。”

  褚洲的小腿以分外怪异地姿势蜷曲着, 末肢的筋肉呈现出青紫的颜色。他随瘦挑起一根木条敲了敲腿,兀自喃声,“还不够严重。”

  那条木棍伸到芸儿面前。

  芸儿掌心布汗,“郎君……”

  郎君没什么表情地,“打。”

  郎君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芸儿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他腿上的伤并不是摔马折断的,而是郎君让她拿铁杵砸的。芸儿哆哆嗦嗦地接过手腕粗的一截木棍, “再打就废了!”

  “废了才好呢。”

  这三年里他活得浑浑噩噩,好不容易见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要竭尽全力待把她划归到他的地盘。他虽无权势傍身,可这几年里在郡丞那里积攒了不错的名声。若莽汉崔雄听说他为了个女人落下残废,不得轰轰烈烈地把那女人绑过来给他负责?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尽力打。”

  芸儿快哭了,她真没想到别人赞口不绝的郎君私底下是这副德行。这副德行在他为昏迷的小娘子更换衣物时被她发现了,才不得已踩进这趟浑水。

  木棍高高举起,重重地下跌。

  芸儿闭着眼睛,听到了郎君的压抑喘声。她的手一顿。

  “不用理会我,你打便是。”

  如此几十棒下来,那只青紫纵横的小腿充血,足足肿起三指宽的淤痕。芸儿一撒手,棍子“啪嗒”落在地上,“若是被娘子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是呀,我怎么会知道?”

  邈邈女声宛如从万仞冰川上迎面吹来,带着冰渣子的森森凉意。她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鱼骨汤,目光讥嘲。

  以芙对着两人笑笑,转身就走。

  芸儿听到身后“咚”得一声,郎君从美人榻上摔下来,拖着伤痕累累的右脚往前面追去。而自走在前面的小娘子因为脚伤,走路也是一歪一扭。

  芸儿追了上去。

  郎君高声,“拦住她!”

  碧天澄净,小娘子衣袂如雪飞扬,仿佛下一刻御风登天。芸儿抬脚追上去,张开双臂阻在门前。

  以芙脚步顿下,慢慢地转过身。她精致的下巴上沾着点点晶莹,仿佛是眉目里的冰雪消融,潺潺流淌。

  郎君看见她的泪水,心中一涩。

  “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无论是吴铭,还是褚洲。

  面前郎君显然注意到话里的“你们”。他的长眸中卷挟着一股怒气,竟然不打自招了,“谁欺负你了?宋璞玉?”

  以芙心中大震,想他昨日装作若无其事地来看望她,她低声下气地过去问他讨要兵马。以芙脊椎出蔓延上一阵难堪和凉意,“你明明记得从前……你竟然……”

  褚洲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

  “我不认识什么宋璞玉,我只是……”郎君看着她的汪汪眼泪水,向她投降似的低下了头颅,“你来了,我便想起来了。”

  又问,宋璞玉对你怎么样。

  褚洲说到宋璞玉的时候,以芙就想起了呆在钟离郡的旸儿,就想早早地往他那边去,“既然如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你快些准备车马,我要赶去钟离郡。”

  以芙既然肯让旸儿随父姓,就从没想过同褚洲隐瞒旸儿的存在,顿了一顿,“孩子在钟离郡,我们……”

  褚洲眼神灼烫,“我知道。”

  以芙以为秦遂告诉他了,“你知道?”

  褚洲的眼中流动着风暴。他不仅知道那孽种在钟离郡,还知道宋璞玉也在钟离郡办事。他恢复记忆后便让人打听了一番,知道宋璞玉与夫人锦瑟和鸣,膝下有个一岁多的女儿。

  他的雀雀如此可怜,不但被这种负心汉玩弄于鼓掌,这样久了还没一个名分,上赶着往他那里倒贴。无论如何褚洲是不会让她走的。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

  以芙注意到他的衣饰,记得他从前更喜颜色深沉的官服或劲装,如今一身落拓青袍。

  褚洲看她凝视自己许久,心叹一声果然。她喜欢儒雅的书生打扮,这一身衣服总算入了她的眼。她大概喜欢春风化雨的脾气,他不得不放下从前的放肆乖张。

  然而他的本质还是恶臭下.流的,只不过表面上看着温柔而已。褚洲从袖里取出方帕,半鞠着腰递道小娘子的跟前,“车马我会尽快安排的,先擦擦泪吧。”

  以芙愣愣地看着他。

  “晚上我让人备些薄菜,为你践行?”

  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让芸儿扶她回去。

  以芙回去后就让盼山整理行囊,事实上两人压根没多少东西,就连身上穿戴的衣服都是下人临时在成衣铺里买的。

  “姐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以芙道,“今晚过后就走。”

  “竟这样着急?”

  “我心里面念旸儿念得紧,况且我看褚洲的样子……”以芙已经把褚洲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盼山了,盼山问她怎么办,她心里面也是乱着的。

  褚洲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一个死前还笑嘻嘻说化作恶鬼缠着她的人,为了阻挠她离开不惜让自己断条腿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说话?

  晚宴必有蹊跷,她得想个法子回绝。

  ……

  晚宴前以芙收到了一封信。

  宋璞玉打听到了她的下落,托人从钟离郡寄来一封信笺。

  既然是寄给以芙的信件,下人没禀告男主人就送了过来。

  淡黄的纸张上写着旸儿的病好了一些,让她切莫挂怀。宋璞玉还说他与丹阳郡丞有些交情,让她在吴铭的宅院里安心住下,四五天后他会带旸儿过来接她。信尾的落款人不是宋璞玉,是旸儿画下的可爱涂鸦。

  门外一声惊呼,“郎君!”

  烛火招摇,男人的脸上时而攒动着愤怒时而浮现出紧张,很快被他的猎猎宽袍挥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情绪显露。

  “谁的信?”

  他的右脚拖在地上,趔趄了一下。

  以芙道,“宋璞玉的。”

  她看见郎君额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四五日后他会带着孩子过来,你正在解决水患的相关事宜,正是用到人手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四五日?”

  褚洲听上去有些高兴,然后又让人去摆宴席。他原本以为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准备在宴上使些手段。然而意外得到的三五日是笔意外之喜,他让下人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撤下去。

  以芙看着他与下人窃窃私语,便知自己先前的想法猜中了。

  “你这里有酒吗?”

  “喝酒吗?”

  两人同时出声,各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以芙知道他从来不胜酒力,想借着烈酒的功效逼他说出一些话;而褚洲这两年混在崔雄身边做事,酒后虽然容易上脸,终究有所长进。

  二人满腹心事地试探着、揣测着。

  这是一场酒宴,更是一场博弈。

  ……

  月上枝头,虫鸣啾啾。两人手执一双龙凤青玉觞,碰壁。宽大的袖袍缠绕在一起,落在青苔斑驳的墙面,一起一落,聚拢又漾开。

  褚洲面嫩,双靥已经酡红。侧脸的一缕青丝无意含入红唇中,被他不耐烦地拨开,湿润地搭在肩头。他无力地趴在案几上。

  “褚洲?”

  以芙本意是想从他嘴里套话,并不想他就这么睡了过去。她戳戳他的肩膀,恍觉酒杯成了四只,郎君成了两个,“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是褚洲呢吴铭呢还是秦洲?”

  她的手指一下子被握住了。

  “秦洲。”

  以芙愣愣,想抽回手却没成功,他的力气太大了。她看到他咧咧嘴,自嘲又落寞地道了一句,“褚洲不好,吴铭听着太难过了。”

  大概是烈酒催肠,他的眼睛里布着一层水光。以芙眼睛看着他,慢吞吞地捂上心口的位置,“那我以后叫你秦洲。”

  “我不喜欢你叫我秦洲。”

  她迷茫地看着他,好像有点委屈的样子。

  “叫我临君吧。”

  她便乖乖地,“临君。”

  褚洲慢慢地支起脑袋,歪头看着她。

  以芙也歪歪头,“你现在喝醉了吗?”

  褚洲不知道他自己醉没醉,不过她明显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