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娘娘千岁>第38章 亵衣 娘娘藏了咱家的亵衣

  以芙看着窗外男子落荒而逃的身影, 心里面道了声无趣。

  十一月落雪岑岑,紧紧环抱住东一丛西一簇的枯黄花草。高大的松树上猝然坠下一摊白雪,落在他愤怒的肩膀, 随之啪嗒坠地。

  以芙搂着了床褥, 依偎在腾腾冒气儿的铜雕龙纹八宝手炉边, 看着雾蒙蒙的热气化开冷雪,凝成窗上凝固的小水珠。

  她一撇嘴,“秦遂许久没来请安了。”

  “前些日子汪公公染了风寒, 又不好在御前伺候,皇上见秦公公办事妥帖,就让他过去服侍了。”盼山拎着一只美人圈,轻轻捶打她的脚窝, “等过了年就好了。”

  “褚洲是往銮金殿去的吧?”以芙歪歪脑袋,灵透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郁气,“殿前用不到他了, 就把他叫过来罢。”

  以芙当然知道秦遂被叫过去做什么,想必是皇帝昏昏于政,这段时间又无褚洲帮衬,终于把主意打到秦遂身上。

  盼山点点头, 朝外头去了。

  白得刺目的雪色一路延伸, 盖些了许依旧坚强成长的小苗。新绿的芽尖儿从下面映了出来,很快又被黛色的鞋底压住。

  盼山去而复返,“娘娘,出事了!”

  “清宁宫里出大事了!”盼山一步步吃力地从雪里跨出来,“方才奴婢正走在外面,见好些人都往那里去呢。打听了才知道里面住着的王婕妤和侍卫有了苟合,被发现的时候衣冠不整, 赤色鸳鸯兜衣还挂在树上呢。”

  “王婕妤不是陈嘉丽一路扶持上来的么。”

  “可不就是了,这对狗男女还是她亲自带人过去捉了的。现在被王婕妤脏了名声也就罢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隐隐……”盼山一顿,“听说皇上和各宫嫔妃都赶过去了,您去不去?”

  以芙的脑袋从一堆云被里耸出,“去啊。”

  ……

  清宁宫内,人声喧杂。

  每每宫娥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从产室里走出的时候,皇帝的丧气与苦闷便进一步拉长,“太尉,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却偏偏只得了一个皇子,如何不遭天下人嗤笑;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看迹象似乎保不住了,皇帝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啊!

  褚洲冷眼瞧着,看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上,头上的发冠随着哭泣声一颤一颤的,“刘太医妙手回春,想必贵妃能平安产下龙子。”

  从前陈嘉丽落红时,太尉就是这么一遍又一遍的敷衍着,只是皇帝今日却受不得这般敷衍了。他落魄的抬起头,呆滞地呢喃,“这是朕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呀,这是朕……”

  “皇上衣裳未免单薄,奴才折回去拿了件狐裘,皇上还是要注意自个儿身子。”秦遂埋下颀长的影子,已经是比较高挑的少年身量了,“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宫里的太医未必最好。”

  特意在火炉边烤过的狐裘散着热烘烘的人情味,也暖了皇帝那颗逐渐冰封的心。皇帝搓了搓手,期待望过去,“你可有什么高见?”

  “民间医者无数,可不一定就比宫里的差呀。”秦遂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视线在褚洲脸上停留片刻,“奴才听说京城里开了一间新医馆,尤擅接生之事。”

  “当真?那医士叫什么?”

  “鄙姓沈,名怀泽,乃是丹阳人氏。”

  “好好好!”皇帝大喜,“朕果真没看走眼,你这心思可比晋王当年行军打仗还要细腻呀。那此朕就把此事交给你了!”

  秦遂长睫垂落,应下。

  殿外,银铃笑声与凛冽寒风一道涌入。以芙解着披风上的襟扣,“今儿个好事成双,不把大红灯笼在屋外挂,怎一个个哭丧着脸?”

  屋内一瞬沉默。

  “芙儿,你这算个什么说法?”

  以芙扶着腰际,发间一抹清丽白簪孤冷又倨傲,两根食指一并,递到了皇帝眼下,“我与阿兄从丧父丧母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此为第一好事;背叛皇上的人被缉拿了,今后再不会有人背弃皇上,此为第二件好事,是不是?”

  她的声音格格不入地掺杂在一声声的哭喊里,“姐姐带了这么多手下去捉人,四面八方的角落都知道了此事,今后谁敢背叛皇上呀。依我看呐,皇上可要好好嘉赏姐姐。”

  皇帝的脸却一点点沉下。

  他的注意力全被陈嘉丽肚里的孩子吸引去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件事。陈嘉丽带了一帮人过去捉\奸,不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被扣了一大顶绿帽么!

  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不算什么、子嗣单薄更不算什么,可一国之主、紧廷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尊严受了侵\犯,岂能忍受?

  皇帝怒气咻咻。他既恨王元霜不守妇道,更责怪陈嘉丽的莽撞无知。若能暗中去人,何必把此事张扬出去?

  以芙到皇帝面前行礼,又过去和褚洲打了声招呼。那双清澈的眼睛恰似皇后额上垂坠的硕大珍珠,在沉沉雪月里焕然生色。

  四目相触,褚洲眼底的阴翳与暗色浓郁,在虚空里的水汽中渗透至她纯透莹亮的眼睛。

  以芙眉目黯然,“我去看看姐姐。”

  产房内血腥弥漫,陈嘉丽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疼痛难忍地供起脊背——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凸着眼珠子发愣。

  以芙脑补出画面,“噗嗤”一笑。

  这一声脆泠泠、冷清清的笑声吸引了不少惊疑的视线。以芙问老婆子,“有几成能保住龙胎?”

  老婆子从被褥底下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头,慢吞吞地对以芙比了个“八”。

  以芙微笑,坐在了陈嘉丽的榻边。一条腿儿还悬在半空里,吊儿郎当地晃呀晃的,“我可太为姐姐高兴了。”

  她对上陈嘉丽怨恨的眼睛,对上她眼里潜藏的一声声咒骂,低声道,“姐姐晚上做梦都想拿掉这个孩子吧。你唆使默淖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之所以不让褚洲除掉你,就是要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呀。”

  “你——”

  以芙阴测测一笑,“你殿子里熏的当真是麝香么,或者安胎药里放的确实是红花?”

  陈嘉丽怒目而视,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濒死的鸡鸭,在抹脖子前发出无力的反抗,“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人?”

  以芙淡笑不语,伸手摸摸她的腹部,“这孩子将近有五个月了吧。俗话说母子连心,你这么伤害孩子,不怕遭报应么。”

  陈嘉丽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电光火石之间,她飞快地伸出尖尖的指甲朝以芙袭去。

  三条淡粉的抓痕烙在以芙的手背,渗出几缕的血丝,以芙吹吹伤口,浑然不在意,“再过几月你就要生了,妇人生产之痛哪里比得上这么点小伤,届时可要忍住了。”

  以芙跳下榻,走得潇洒干脆,“你肚子里孩子的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的心意啊。”

  出了内殿,以芙便窝在了皇后身边。

  林献玉摸摸她冰凉的手,邀请她共盖一毯,“本宫的膝盖在下雪天就犯疼,这毯子是用白虎皮和苏州暖锦缝制的,娘裁的暖锦,阿弟猎的白虎……”

  以芙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跳出一条柔软光滑的白狐披帛,一闪一闪的阳光下,狐毛尖端闪烁着瑰丽的粉金……

  她弯弯唇,“挺好的。”

  林献玉捂住嘴,婕妤几月前失怙,她这么说不是摆明儿了在婕妤心口上捅刀子么。林献玉想安慰些什么,却见她浑不在意地转开脸颊,“外面在闹什么,这样吵闹?”

  “王婕妤在外面喊冤枉呢。”

  “和她一起的侍卫哪里去了?”

  “死了。”林献玉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愈发低沉,“当场被乱棍打死了,听说烂成了一坨肉泥,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我去看看。”

  “这冰天雪地的……”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林献玉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拐角时,她见坐在一围绿梅丛里的褚洲微微伸出手,似乎想捉住婕妤被冻得通红的指尖。

  林献玉揉揉眼,疑心自己眼花了。

  以芙的掌心里包着一枚暖玉,一绺淡黄色的穗子扫着手中,痒痒的。

  她回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褚洲。一剪梅枝掩盖了他会说话的眼睛,只见深邃眼窝下的卧蚕隐隐抽动着,流泻一两分心事。

  呵,他还以为自己和从前一样吗。

  以芙抚摸着玉石上的一条裂缝。

  早就回不去了。

  ……

  王婕妤的哭喊一声比一声羸弱。

  以芙看着雪地里衣不蔽体的妇人,“盼山,你先把王婕妤送到听雨阑吧。”

  盼山一震,目光落在王婕妤美艳的脸上,忙不迭上去搀扶,“哎,奴婢这就去。”

  “娘娘,这恐怕不妥罢?”王元霜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不肯放人,“属下受命看守王婕妤,若是……”

  “你们两个是在秦遂手底下当差?我是秦遂的主子,应该也算得上你们半个主子罢?秦遂能使得你们,我使不得了?”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以芙顺势把脏水往褚洲身上泼,“若有人问起来了,你们就说是太尉让你们干的,可听清楚了?”

  褚洲在这些人的心中颇有分量,像座大山似的将两个侍卫的不安压下,忙点头哈腰地领命去了。

  凛冬的风像刀子,残酷地切割着脸颊。

  以芙斜斜靠在阑干上,宁愿在外头吹冷风也不要进殿。只恨天不遂人愿,她不进清宁宫一步,不代表旁的人不出来。

  皇帝近来有个新宠,是汪公公特地从民间寻来的妇人,身段风\骚,尤擅床笫之欢。

  只见她三言两语就把赖在殿里不肯走的皇帝哄出来了,一路还滔滔说着,“皇上活龙献健,一旦体会了做您女人的滋味,平时哪里忍得住呀!”

  “您勤于政务,平时对她们稍加看管,保不准那些个受您冷落的女人在您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呐!”

  皇帝深深皱眉,“爱妃此言有理。”

  “贵妃娘娘小产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儿,那些个后宫妃子与人私通时定然藏了不少男人物件,这时候肯定来不及处理呀!”

  皇帝若有所思,“今日我若顺藤摸瓜……”

  “皇上佳丽三千千,若一处一处地排查肯定要耗费许多人力。放眼六宫,平时不受待见的也只……若能杀鸡儆猴……”

  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朕平时忙,确实很少去皇后和婕妤的寝殿,不过朕对她们却是放心的。”

  羊毛毡毯一掀,皇帝打眼儿就瞧见了林献玉和以芙,“……你们姐妹二人贤惠,朕让禁卫去你们寝殿里随便搜搜,装个样子给别的嫔妃看如何?”

  以芙的心凉了半截。

  朝廷上的檄文一篇篇如流水,无不是控诉褚氏兄妹过分亲热,有悖常理。褚洲好几次深夜从她这里走出,若殿里哪个宫娥在威逼利诱下全招了……

  好在皇帝主要看的人是皇后。

  可林献玉的脸色怎这样白?

  “臣妾……”林献玉说不个名堂。

  皇帝以为她是被冻傻了,捧了一抹笑看向以芙,“芙儿,你觉得怎么样呢?朕现派人过去可还方便?”

  平日傻兮兮的笑容,在以芙作祟的心虚里看着格外得狡诈。以芙的声音好像被风劈成了两半,一半沉着冷静、一半拉着哭腔,“妾身觉得……”

  “娘娘当心!”

  皇后一个踉跄,险些从阑干上坠下。好在秦遂及时出现,大手揽过皇后的肩,在皇帝望过来的瞬间里恭恭敬敬地撒开手。

  皇帝看了回去,“你没事吧?”

  以芙松了一口气,柔软的身子往积雪覆盖的阑干上靠的同时,蓦然撞上一条热烘烘的手臂。

  褚洲的手臂看似懒散地靠在白玉阑干,却准确地将她的身子与外头的积雪隔开,鼻腔里溢出一声短音,“莫不是屋里真藏人了,这样心虚?”

  以芙愤怒地瞪过去,余光一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皇帝被秦遂岔开注意力,正看向别处。

  秦遂捻着皇后的青丝,却和她交颈密语。

  以芙迫切地想知道两人在聊些什么,以至于皇后的脸色这样红,神色这样躲闪。

  那一处,秦遂靠近林献玉的耳畔,“咱家就说娘娘干嘛这么心虚。咱家就差回去掘地三尺了,原是娘娘偷偷藏了咱家的亵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