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宦官>第三十二章

  我还是少年的时候觉得宫里头的日子真苦,不好过。

  特别是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掌宫最喜欢的一个月光杯,据说是先帝赏给他的,他爱的不行,自己都舍不得用,就被我这么给打碎了,他知道后很生气,当即就取来蟒鞭抽了我二十余下,每一鞭都近乎往死里抽,下手狠毒又阴鸷。

  可月光杯好好的在主子的箱子里放着,怎么会无缘无故摆在桌沿这么危险的地方,换做旁人轻轻一碰,必然也会摔的粉碎,摆明了有人想害我。

  可我不知是谁要害我,只得无端的承受着。

  那二十余鞭抽的我差点晕厥,身子痛到似乎没了知觉,抽烂的衣裳黏着血肉,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一起办事的小太监看的眼睛都红了,也不敢多说多问,搀着我去太医院,还没到门口又被掌宫手下的人拦住了,说这是对我的责罚,由我自己爬去太医院。

  最后是怎么到太医院的我已经记不清,醒来的时候有人在给我上药,碎成片的衣服裹着皮肉,撕下来的一瞬疼的我冷汗直流,手心攥的紧,指尖都是白的,眼泪无声的往下掉。

  那都是陈年往事,再不好过,如今也都过来了。

  日子总算熬出头,我的身子却又出了状况。

  那日吐了血,我整整睡了三日,苏醒时殷烁和努吉都在,我与努吉不过一面之缘,他却热情的很,上前扶我坐好,给我垫了个枕子,掖好被子,咧嘴对我笑。

  “我就说草原特制的药对萧总管的身子好,陛下起初还不信,怕我胡乱用药,可事关人命,我怎会如此不谨慎。”

  说话间他眉毛都生动的飞扬起来,祖母绿的眸子神采奕奕,峰鼻厚唇,马尾高束,容光焕发,整个人与初见时并无两样。

  努吉站在床边,殷烁坐在床头,旋即殷烁便无比疼惜的拥着我,叫我靠着他的肩歇息。

  他转头吩咐努吉去太医院催一催,新熬的药制好了没,努吉点头间就赶去太医院。

  年轻的帝王抱着我,像是抱住属于他的一切,眼里的爱慕毫不遮掩,仔细一瞧,他眼下的青黛比起前几日更深了。

  我枕着他的肩,喟然长叹道:“陛下是皇帝,不光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的龙体才是。”

  这话殷烁不爱听,他不喜欢我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他觉得生分,可他是皇帝,没有什么比天子的龙体更重要的。

  继而,我又问道:“太医怎么说的?我究竟怎么了?”

  “就是没养好。”殷烁回应,“阿玉,你的身子太虚弱了,太医让你最好还是安心休养,朝中之事,就放心交给我来打理吧。我再多拨一批人安置萧府,就让太医着个偏院,在阿玉府中住下,方便随时诊治,阿玉觉得如何?”

  他搂着我的肩膀继续道:“眼下南境已经平息,秦卫领军的另一块虎符,我就放在阿玉这里,等我有需要,便从阿玉这里拿。”

  说完他竟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镌刻精致的虎符,毫不犹豫的放到我掌心处,拢着我的手握好。

  他在向我示态,他在拿他的江山换取我的信任,真挚之意,就好像那块黄金打造的虎符,能领兵出战,掌握上元生杀大权的虎符,不过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废铜烂铁。

  我沉默须臾,什么也没说。

  年轻的帝王亲昵的搂着我,贴着我蹭我的额头,像个依恋于长辈宠爱的孩子似的。

  我微微颔首对他说道:“陛下觉得好就行。”

  我抬了抬眼,倦怠慵懒的看着他:“舟靖之呢?”

  殷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生硬的动了动嘴唇:“在外面。”

  “让他进来。”我说,“我单独有话要问他。”

  殷烁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拢着我手心的大掌收紧了几分,握在里头的虎符烙得我手心的皮肉发疼,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好一阵子沉寂,谁也没发话。

  最终是殷烁不痛不痒的吭声道:“好,我叫他进来。”

  他起身让人召了舟靖之,那方自然礼数周全,低头向陛下行礼,殷烁则与他擦肩而过,都不拿正眼瞧他的,板着脸走了出去。

  舟靖之不在意,他走到床前,我对他微微招手,要他靠近些。

  他顺从的俯身,我凑到他耳畔掩着气对他说:“小舟子,你实话告诉我,那一日,郎中都说了些什么。”

  舟靖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我还会再次询问他这个话题,他垂下眼帘,却迟迟没有回应,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搭着他的肩膀,不咸不淡的说:“其实不必刻意隐瞒,我也该猜到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感受不到么?”

  我道:“舟靖之,我是不是没几年活了?”

  舟靖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拳头握紧贴在身侧,整个人像绷紧了的弦,胳膊上的肌肉微微隆起,神情飘忽不定,又透着几许焦躁不安,他还是没有吭声,也不知是不是不敢说。

  “你骗不了我的。”说出来后我仿佛释然的松了口气,“人总是要死的。”

  我幽幽的说:“不过也够了。”

  宫中的十五余年,好与不好,都够了。

  舟靖之忽然抱住我,闭上眼睛,似乎不想让我瞧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说:“萧玉,我陪你。”

  他态度坚定了般,不容拒绝的强势,语气铿锵有力:“剩下余年,不论多久,我陪你。”

  有那么一瞬,我心头一恍,有几分暖意蕴在里头,游弋于宫中这么多年,没有几个陪我走到最后的,至于殷烁,他不一样,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尊贵的皇室,我扶持他,不过是带他走了人生其中的十年而已。

  宫里不比宫外,光有一身好武艺是远远不够的。

  我靠在床头,转头笑着对他说:“舟靖之,你可不要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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