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皇贵妃祸国实录>第35章

  ◎“问得平泰何时近,天意尽玄机。”◎

  尹崇月虽然难过, 但听了这话心中便窜出一股火来,恨恨道:“即便我说一万次,你心中也只会觉得满满哪里都好, 尹贵妃哪里都坏,毕竟她是‘专断妄为, 心机极深, 擅弄权术, 又十分精于此道’的祸国妖妃!”将他曾经的话一字不落还击, 还是挺过瘾的。

  “我何时说过你是祸国妖妃?”卢雪隐是个很难糊弄的人,他只认前面, 不认尹崇月自己的艺术加工, “只是你之前所作所为的确格外有谋算,令人不得不……”他看尹崇月红红的怒眼瞪得滚圆, 也知道实话不能再说下去, 便知趣闭嘴。

  “那我做得事,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正事?哪件是邪门歪道?又哪里祸乱过超纲, 无视过国家法度?你说啊!”尹崇月越说越忿忿, 越说越委屈, 干脆反手也抓住他手腕, “要是让咱俩心里都过得去, 你就按我方才说的那句话, 觉得我是骗子最好, 但你自己非要刨根问底, 那我倒想知道,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又欺君又骗你了?”

  尹崇月不是暴躁的脾气, 但心中苦闷一吐为快, 此时竟有种没有白活的酣畅,尤其听她这些话的人还是卢雪隐。

  你要是舍不得我,你就自己想个办法啊!我也懒得逼自己了!

  卢雪隐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得人声,两人交握着的手腕此时像是烫到对方一般松开。

  那声音还好不是别人,而是裴雁棠,该到他的课了。

  他故意和引路的太监大声说话,问些有的没的,又很礼貌指使人去帮忙拿些纸笔,待人都走后,他才猛地掀开帘子,正好看见两人刚分开双手后正对而立。

  裴雁棠当时就想致仕回家。

  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他特意和其他师傅换了课,就站在门口等卢雪隐出来才放心,可是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又听说尹贵妃也来关心萧靖课业,心道不好,这两个人万一干柴烈火不顾礼义廉耻,那岂不是要命!于是便杀了进来。

  果然被他逮这个正着。

  “你们……你们……”裴雁棠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看过来,下一步马上就要要捶胸顿足了,尹崇月却忽然开口:“裴大人不用多心,卢大人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又有慧眼识人之才,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这是气话,却也极力在撇清卢雪隐的关系,但那种还没纠缠清楚的语气仍在,裴雁棠也是风花雪月自求良缘婚配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他朝尹崇月深深行礼,说话几乎带了哭腔:“娘娘,雪隐的祖父是微臣恩师,您是知道的,他临终去世前托付我照顾雪隐……您……看在卢家已如此境地,高抬贵手罢……”

  他语气诚恳近乎祈求,尹崇月听得知道终是自己连累卢雪隐要背负这样沉重的罪孽,即使其中另有缘由,她也无法替自己辩解,这个委屈只能自己吞咽,怪不得旁人。方才的气焰也就此委顿,尽管一再努力咬住嘴唇,一直隐忍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裴雁棠看尹崇月落泪,也惊觉自己话语太过直接,只是生死攸关之事他不能不如此决断,但待要再劝,卢雪隐却忽然挡在了他和尹崇月之间。

  “不要再说了。”

  裴雁棠气得也快哭出来,他真的很想对卢贤弟说一句,就她会哭你心疼,你大哥我也为了你的破事儿掉了多少眼泪你都不心疼的吗?但此时场面已经极乱,为免横生枝节,他只咬牙催两个人赶紧去各忙各的,以后少见面少说话,都给他检点一些,不然他大义灭亲,谁得脸上都不好看。

  可尹崇月离去前,卢雪隐还是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裴大人不会大义灭亲的,你不用怕。”

  尹崇月哭笑不得,心想我男人都不管我,他大义灭什么亲她自然是都不怕的。但卢雪隐的温柔和好意她很是受用,点点头,又觉得这时候报以微笑实在太不好了,毕竟那边裴雁棠的眼神都要把他俩活剥了。

  这日的风波结束,尹崇月便将大概发生了什么都告诉萧恪,并表示干脆您让卢雪隐干点别的,别摆在我眼前折磨我了。萧恪却大觉冤枉:“我给你俩创造见面的机会,天底下我这样通情达理的相公上哪找?”

  “你是通情达理了,我可受了大罪,这服气我消受不来,我和卢……有没有缘分以后再说!眼下先忙完你这个烂摊子,再去想我的事情!”尹崇月大义凛然表示自己的幸福微不足道,皇上的使命才是最重要的,萧恪听了很是满意,觉得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尹崇月不知该喜该忧。

  宫中素来盛夏之时会以消暑的名义家宴,不过是个小宴会,沟通沟通外戚和内眷的感情,之时这次家宴听说徐太后的爹要来,他老人家一病就是两三年,这段时间却忽然病势大好要来谢恩。萧恪一点也不想徐家人参加,但家宴没有太后家人总是不好的。一连几天萧恪都是表面上喜气洋洋,一回到尹崇月宫里就冷着一张脸,看什么都是一副气饱了的尊荣。

  男人不省心,可是捡来的孩子却莫名其妙开始争气,萧靖最近频繁来请安,甚至有那么一两次还带上了萧海珠,虽然他们“母子”三人实在说不上什么,不过总算是个好开端,而且这俩孩子听说要去家宴,虽然都不大乐意,但也同意了。尹崇月以为他们是终于对眼前自己的处境有了清晰的认知,结果某次好奇询问萧靖为何这样听话,孩子给了她答案。

  “卢师傅说不能为尊上者分忧,也要为尊上者消愁,尹贵妃就是我的尊上。”

  他卢师傅讲得不是军策,什么时候变孝经了?

  尹崇月不知道该感谢卢雪隐,还是该深深叹口气。

  到了消夏家宴那夜,尹崇月特意吩咐自己爹娘千万别来,她含蓄表示太后和皇上都在,咱们家就别凑热闹了,其实她是清楚自己爹妈的斤两,这二老这辈子没碰过朝政和俗务,还是适合去享清福好,他们家就她一个人蹚浑水已经够了。

  于是当夜,只有一两个最近在京身有差事的王爷带着家眷,以及徐太后的父亲哥哥到场,家宴很是凋零,萧恪还沉痛对尹崇月说道:“萧家人丁单薄至此。”

  尹崇月想,最能生的废太子可惜死了。

  但她不敢说。

  徐奉乃是太后父亲,他和儿子徐顾臣便坐在极靠前的位置。尹崇月第一次见徐太后家的外戚,看第一眼便觉得,徐奉的病绝对不是装的,他几乎需要人喂食才能吃下去东西,倒是徐顾臣,不愧是太后亲哥哥,和她长得也是极像,兄妹两人都一副雪域琼花的清冷高贵,只是奇怪的是,徐荧真和自家人却好像不是很热络,只问个好便不再开口。

  宴会很是乏味,中间乐舞也并无乐趣,尹崇月强打精神装作很感兴趣,猛然间感觉手被狠狠掐了一下,她差点洒了酒,偷偷去看,原来是萧恪在案几下捏她一把。

  然后萧恪便站起来了。

  “贵妃去邰州时听过极好的诸宫调,宫内舞乐乏味,朕特意安排了个班子献演,听说是新排的曲目。”

  他说完拍拍手,似乎很是入兴,尹崇月却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男人又要整活了。

  萧恪这个人,自幼被按照帝王之材培养,做任何事几乎都是带有目的,除去跟自己相处还有几分小女儿的自然之态,其余时候作戏熬人样样在行。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弄来诸宫调。尹崇月将这三字和其他事略一联系,忽想起姚思延来,心下顿时明白,这是萧恪要试探徐家了。

  诸宫调弹的唱的五六人都已各执了乐器站上台子,行过礼,便只等萧恪下旨。萧恪却不急,慢悠悠说道:“听贵妃说,越娥班名气大,但出挑的先生却多擅南音,她倒更喜欢咱们中京本地的班子,唱词少些又念词爽脆,只是不知这擅作主张入不入在座的耳。”说罢示意开演,目光却连看都不看徐太后和徐家人一眼。

  尹崇月只能赔笑,心中却暗骂,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几声弦音就着摇铃,唱调的女先生敲着砑了紫铜皮的象牙云板,起音便又沉又稳。尹崇月细细听来,心想果然没错,他们唱得便是之前邰州听人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姚思延的《白红袖入京斩千鬼》。

  尹崇月略懂一些诸宫调的曲牌,知道第一首正唱的是《乌夜啼》。

  “夜雨迢迢路,壑幽谷深风疾。帝王乡正怀哀怨,且听鬼言凄。生死梦魂弥乱,老仙仰斗扶乩,问得平泰何时近,天意尽玄机。”

  姚思延笔触流丽却也通俗,怪不得人人爱听,尹崇月也想知道听了自己旧日爱徒和已疯故友的曲子,徐家人是何反应。

  但她没转头,便见上座站起一人,正是徐太后本人。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是怒是悲,用甚至比萧恪还温和一点的声音说道:“哀家不胜酒力,先行回宫休息。”

  萧恪也不留他,只极礼貌地笑。

  场面格外诡异,在低徊的吟哦中,徐太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待其转身后,尹崇月却看见在徐荧真精致的发髻后面极隐蔽的有着一支拱形镶有珍珠的小小斜钗。

  她忽然想到什么,便起身装作孝顺的模样,说要去看看太后是否身体不适,便跟着徐荧真离开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