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花发洛阳>第51章 长剑凌冽

“跟师兄说话便是这点好,不费劲儿。”梅寄往前踏了一步,揉着自己脖子,“我比不得师兄,师兄身为蜀王,自有自己的势力,我一人单打独斗,总是不得不暂时屈从于人。”

庄九遥微微扬起下巴:“先告诉我寻洛怎么回事。”

“关心则乱这话真是没说错。”梅寄一笑,“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你体内可有蛊毒呢,真以为自己的血能解百毒便不会要人命了么?”

庄九遥心里一紧,面上却未露端倪,梅寄又道:“你是不是想说你用过使葵与风实了?可你想过没有,这两味药以毒攻毒,顶多也只能在平日里压你毒发,连内力都不能用,在寻洛体内难道便能完全解毒了?”

这般简单的道理,庄九遥不是没想到。

寻洛中毒之前已喝过自己的血,但那时控制了量,又是从心口采的,这并非直接的蛊毒,不仅不会对他内里产生什么影响,反而相当于是多了一重保障。

后来给寻洛喝的那些,是为与石霜花之毒相对抗。正是两种剧毒相抵,拖长了他命,代价便是他暂时没了内力。

如今整个用药过程皆是听从了刘伯的话,一层一层过来,丝毫未曾觉得有异。

当时刘伯所说,既要解毒箭之毒,又要解自己身上蛊虫之毒,他一点也未多想,只以为自己心头血里毒量轻微,那二味药完全够用。

难的只是药草只在药王谷中生长,因此回了故地。

这一层在后来便再未多作考虑,却未曾想竟是如此。

想来寻洛丧失听觉的原因,大约便是这个了。

他深吸一口气,未来得及责怪自己,听得梅寄又道:“你懊悔也无用,即便你用药时就发现了这一点,局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该怎么治仍得怎么治。如今要解他毒只剩一个法子,这法子极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果然了,梅寄始终这般了解他。

庄九遥忽地一笑:“你这来来去去的,不就是想要我死么?”

“你上回也这样说。”梅寄撇撇嘴,“我以前是很想让你死,这一点我即使否认,想必你也不会信。但是现在呢……师兄,现在我突然觉得,杀死你好像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他敛了笑意,神情变得严肃,竟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样子:“蛊毒嘛,我有了云儿,解不解都无所谓,指不定日后还能找着其他法子。如今我发现自己有更想杀的人,也有更想做的事了。”

他顿了顿:“其实这事儿,对师兄完全有好处。我还是那句话,只是想跟你联手而已,或者你不想联手,就看作再一次交换好了。”

庄九遥轻笑一下,不避不闪盯着他眼睛:“虽说我不喜欢那老头子,可我对弑君没兴趣,对皇位,同样没兴趣。”

梅寄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一笑:“师兄好厉害,一下子就看穿我的想法了,你怎么做到的?我从未表露过这一点啊。唉,都没神秘感了。”

他这样子,若不是庄九遥太了解他,都要相信他只是个在玩过家家的天真少年了。

梅寄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蛊惑人心,还在继续说:“你要真没兴趣也无甚关系,我有便行了。你只需重回庙堂。”

见庄九遥不置可否,他笑一笑,又道:“我漂泊惯了,一只江湖中的小燕雀,突然想做庙堂之上的金凤凰了,你都不觉得惊讶么?”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好玩儿至上的人么?”庄九遥说着指指自己胸口,勾起嘴角:“你找错盟友了,一不小心会死的。”

“怕什么,”梅寄笑,“即便要死,前头还有师兄给我垫背呢。”

“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谁担心你死不死了?你不怕死,我可还想继续活呢。”庄九遥眯起眼,语气温柔,“若我不呢?”

只要梅寄能解寻洛的毒,他可以面上答应着,但做不做那便是另说的事了。面对梅寄这样的人,不讲信义他也不会觉得愧疚。

梅寄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却答应要解毒,必然有其他筹码。

果然,梅寄闻言一笑:“你不敢不做,寻洛的命在天门手里头。”

庄九遥扬起下巴轻笑:“若我想,也不是带不走他。”

“若是费点力,你确实有可能带走他,他死那一回,要不是你自己也想让他回去因而没及时动作,他的确差一点走出天门了。”梅寄点点头,“这点我不怀疑。可惜……”

他故意顿了一顿。

庄九遥心里有些惊诧,他没想到梅寄竟猜到了自己的想法,知己知彼的敌人,果真是棘手。

虽说如此,他面上还未曾表露丝毫,也不催,就那么等着。

梅寄见他没反应,又往前两步,放轻了声音道:“可惜天萝还没死。小鬼身上有大鬼下的种子,只要她不死,你们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只要能找到人,让他悄无声息死去是多容易的事,师兄你不会不知吧?”

庄九遥呼吸乱了一瞬,咬了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寄轻笑:“我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啊,师兄,你糊涂了?”

“师弟?”庄九遥轻蔑道,“动不动灭人全家,时不时拿出碎殷来诬陷我一下,连自己长大的地方都要亲自设局毁掉,如今江湖都不够翻腾了,转而想要翻天下。有这样的师弟,我可真是受不起。”

梅寄对他话里的刺丝毫不在意,但还是皱紧了眉:“师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自己瞧瞧,我说这么几句话你暴怒几回了?我早告诉过你,有些感情别太上心了,对自己没好处。”

“是么?”庄九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是了,有些感情别太上心,那你接着杀人不就完了,迁就那个小鬼做什么?他知不知你是何人?又可晓得你在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梅寄眼神登时冷了几分。

庄九遥眯了眼,这话本是试探,却不料抓住他痛脚了,于是又道:“你若不能时时护着他,便收敛一点吧。我不乱杀人不代表我是圣人,也别指望我对一个只是认识的少年能有多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梅寄眼神里杀意显露无疑,冷冷看了他片刻,忽地敛起心绪又笑了一下:“如今咱俩是同盟,不必如此吧?你再这么跟我耗着,受痛的可不是我的人。”

站在堂前的人静了片刻,终于是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其实庄九遥身上的蛊毒并非无药可解,药极简单,解法也极简单,难的只是取药而已。

因为拥有同一蛊中另一只蛊虫的梅寄,便是那解药。

心头血与心头血,分开来可以是剧毒,自然也可以是解药。

这也是庄九遥与梅寄不能靠近的原因。

二人体内分别拥有一只蛊虫,二虫在一个茧中破出,破茧之前相生,成虫之后相克,毕生的力量,皆只为吞掉对方,成为蛊王。

宿主一旦靠近,潜伏在身体里的蛊虫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那便是比鲜血更为有力的刺激。这种时候,要么忍着那痛,要么甘心被嗜血的意愿裹挟。

最可悲的是,中蛊之人无法自绝。

可以受伤,也会有病痛,只是在老死之前,永远不会解脱。或者直到其中一人杀死对方,蛊虫合二为一,让这蛊带来的所有力量完全归属唯一的宿主。

而后再不会痛,也再不会迷失心智。

相残至死,这是本能,也是诅咒。

彼时的他们怨过恨过,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自然也不知这般残酷的命运,其实不过是别人命运的缩影。

但如今有人已抓住了那点迷蒙的影子,扒拉出了些模糊的仇恨对象,好来支撑自己这无法终结的生命。

寻洛甫一睁眼,旁边一个声音便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师父!”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闲闲的脚步声跟着传来。寻洛看着面前那张干净又朝气蓬勃的脸,一时有些发懵。

祁云瞪圆了眼睛:“寻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你这么大声,”一把软哑的嗓子笑,“没事都让你惊着了。”

祁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抓了抓脑袋。

寻洛静悄悄环视了周围一圈,是一个不认识的房间。侧过头,梅寄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端正了头,紧紧闭起眼,再次睁开的瞬间一下子腾起,一个翻滚抓住了床头的长剑,直冲来人而去。

在烛光的映照之下,长剑寒光凌冽。

这一招来得又陡又险,梅寄敛起眉目,白玉箫一格,一个侧身,堪堪与剑锋擦过。

祁云大惊:“寻大哥!”

旁边二人却嫌这房间狭窄,转眼已打了出去,在院子里摆开了阵仗。

“有话好好说!”祁云跟了出去,急得跳脚。

可是面前二人武功高强,他空有一颗拦架的心,并不敢贸然插手,况且看这局面,即使插手了也未必插得进去。

寻洛现今身上伤已好全了,毒也解了,内力充沛,剑招使出来竟比从前还要灵透几分,同时霸道之气也一点不减,梅寄自是不敢轻敌。

二人皆用了全力,似乎是在以命相搏。

此处是什么地方,庄九遥在哪里,自己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寻洛脑中有无数念头,却明白梅寄是不可能解他疑惑的,因而手下并不留情。

刚开始出招其实是冲动,醒来没有见到庄九遥,却是这张脸,一闭眼便想起庄九遥跟自己说过的事,也想起他为自己与他做了交换,同时念及自己的柳叶短剑,一时之间便怒不可遏。

先前没有功力便还好,如今内力回来了,跳将起来时胸中郁结了一口气,便不打不快似地出了手。

可打了一会儿,此时寻洛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了。

“寻洛,你也太无理了些吧?”梅寄显然与他所想一样,瞅着空道,“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攻上来,搞得我杀了你全家似的。”

寻洛面无表情,心里却也是一愣,而后直直道:“我的短剑。”

梅寄一笑:“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得先停手?”

这句之后各自爽利地收招,长剑与箫交叉僵持了一瞬,二人又同时撤了手。祁云见状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忙朝这边跑了两步。

长剑入鞘,寻洛身上的煞气跟着瞬时被敛起,像是从未出现过。

梅寄“啧”了一声,道:“果然是柄好剑。”

寻洛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也未理会,只转向祁云:“祁小兄弟,你庄大哥呢?”

祁云尚且惊魂未定着,可怜的少年,想必自己师父在做什么他一概不知,此时听见寻洛问,便愣愣地照实答:“庄大哥走了。”

“走了?”寻洛猛地皱紧了眉。

“嗯,走了。”祁云点点头,“半天前他将你带到这里来,说是你不一会儿便会醒。他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便让我跟你讲一声,他走了。”

寻洛立在原地,似乎是没听清祁云在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梅寄真是又爱又恨(?)又心疼呀,我这颗老母亲的心哟。

回家简直了,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失眠太久,竟然一睡睡了十几个小时,后果就是,该睡的时候困意飞啦!!!

活生生没了一个早晨好心疼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