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羽将2>第20章 、恩仇难断

  “沐大哥……”行书成紧紧攥着拳头,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成儿,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我知道——在猎游城的冰湖里,不就是你救了我吗?水那么冷,连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孩子?!你真是……太冲动了!幸好没出事,要真冻出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哥哥……”沐吟重重喘了两口气,向沈青旗道,“青旗,这孩子心软,仁义——跟他兄长一模一样。就是倔了点儿、胆子大了点儿,还冲动……”

  “沐吟!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就赶紧好起来自己带他,别在这儿跟老子托孤!”沈青旗心中真是又痛又急。

  原来,爱屋及乌的感情并不一定就逊色了去。

  窗外,又落雪了。老人说,春雪是带着思念的……

  三日后,晨。

  “沐大哥,你怎么起来了?”蝉语和迟安珑前来送药,却见沐吟坐在床边,穿戴整齐。

  “我能不能去送送寻儿?”

  他一直数着,停灵三日,今日该出殡了。

  “至少让我远远看一眼。”见她们似是为难,他道,“我保证不会再出问题了。”

  可是,一切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沐大哥,你相信吗?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可怜之处的,这世上有些人就是纯粹的黑心肠、恶肝胆,生来就是害人的!”

  “蝉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清淡的人居然动了怒,沐吟眉头紧皱,道。

  今日,青崖主君传下三道军令:其一,行知寻身为北狄人,不得治丧,不得摆仪,不得立碑,立即落葬,就地掩埋;其二,百里城内的虎豹营将士需卸甲收刀,就地解散,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其三,将落梅城叛将沐吟遣返落梅城,听候发落。

  而这一切,竟是林荇向青崖主君的提议。

  迟安珑:“沐大哥,林荇为何要这么做呢?!行大哥是为百里城牺牲的,这一点,百里城上下都认,岂能轮到他一个外人置喙?!”

  千里驰援,骨败尸残,他已经牺牲了,是为了这里的百姓牺牲的。他是英雄。青崖凭什么这么说?林荇凭什么这么说?!

  “不,在他看来,寻儿是为我而死的。”沐吟摇摇头,静静地道。

  迟安珑:“那便如何?”

  蝉语:“沐大哥是落梅叛将,寻儿保护他,便等于是同落梅为敌,他如何不能置喙?他恨不得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们俩。”

  迟安珑:“怎么能这样?!真卑鄙!”

  “何止这样?虎豹营是沐大哥去落梅后重建的,其中风旗营更是他和馨姐姐一手拉起的。他这么做,可以说是手段用尽,甚至不惜搭上虎豹营的将士,显然就是在针对沐大哥。”蝉语叹道,“赤羽令已下了三道,一道比一道狠厉,就算岳家少主也挡不住那些杀手。你二人都有伤在身,不可再战,这几日我们都提心吊胆,可那家伙他通通不管,执意大治丧仪,以城宾礼送之。”

  沐吟:“你是说青旗?”

  蝉语:“沐大哥,林荇他已经疯了!我真是怕……”

  “哼!一个‘疯’字,他还不配。”沐吟冷笑一声,“莫怕,走,咱们去看看。”

  坟前,忽然一声炸雷,将墓垒劈缺一角。

  迟野庆挥舞着破风刃怒道:“寒雨惊雷,这冤屈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虎豹营有种的,有一个算一个,随我杀回落梅城,翻了这天去!”

  “老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沈青旗拦道。

  “那怎么着?束手就擒?老子干不来这样的事!”

  “干不来也得干!”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沉声喝道。

  迟野庆双目通红,恨道:“大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沐吟冷眸,肃然。

  迟野庆:“青崖要百里城内所有虎豹营将士卸甲收刀,就地解散,还要将你遣返落梅——那小子摆明了就是冲你来的!”

  “若能叫他不为难别人,也算不枉——野庆,这事能不能办到,要看你!”

  紧要关头,虎豹营反不得!

  “喝呀!!”迟野庆忿然将刀摔在地下。

  “将士们!”沐吟转身,慨然,“你们进虎豹营的第一天便立过誓言,这么多年,还记得吗!”

  “记得!——誓约在上,军规在上,百姓在上,虎豹营绝不背弃护城之责,绝不背叛袍泽兄弟,绝不辜负百姓嘱托!”

  沐吟静静地笑了,似有欣然:“诸位受委屈了,我都知道。但是,恳请诸位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能与各位并肩作战、生死互托是沐吟的荣幸。若有来生,愿老天成全,让我们再世为兄弟。现在,就请各位暂时韬光养晦,静待虎豹营的军旗再次高擎的一天——在下,跪求。”

  “统领!”

  沐吟抬头,扫了所有人一眼,道:“石牙,你迟大哥年纪大了,脾气暴,一时转不过弯,你先来。”

  于是,从石牙开始,他们一个一个交出了随身令牌,也交出了他们身为军人的荣誉和尊严,将它们码放在单膝跪地的沐吟身前,一言不发地离开。沐吟就在风雨中一直跪着,送走了所有的人。

  “沐吟,他们都走了,起来吧。”沈青旗叹道。

  沐吟:“青旗,你说他们会不会恨我?”

  不知是谁,于风雨萧瑟中吹响了风旗营的柳哨,哨音断离难续,透着这凄楚迷茫、无所依傍的人心。

  后来,蝉语曾问过沈青旗,为何沐吟非要妥协到这般地步——

  沈青旗:“他们都有家眷尚在落梅,你叫他们怎么反?”

  蝉语:“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难道林荇还敢拿家眷相挟?他就不怕众叛亲离,下十八层地狱吗?!”

  “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那沐大哥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清楚呢?”

  “因为,他不能让落梅城留下卑劣的名声。”

  “战场难料,生死各安天命,林荇怎能将林落城主的死全都归咎给沐大哥呢?!”

  沈青旗摇摇头,叹道:“不止——死者已矣,入土归安,可你别忘了还有芷霜。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身残心废,面目全非,一点一点像花叶一样渐渐枯萎,谁能不起怨毒之心、疯魔成狂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他在那里已经没有牵挂了。”

  “因为,那座城本身就是他的牵挂,是他宁肯承受误解也要一定回去的地方。”

  “我想去帮他……或者说送他最后一程——你同意吗?”

  沈青旗愣了半晌,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刚回落梅城,林荇便给沐吟来了个下马威,勒令他在林落墓前跪祭。疾风骤雨中,他足足跪了三个时辰,终至不省人事,是被行书成背回地牢的。

  那时,他的身子早已凉透,呼吸微不可查,行书成几乎以为他会就这么死在自己背上,变成个无落无着的孤魂野鬼。

  回到地牢,蝉语唤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当即下针施救。稍待片刻,行书成感到怀中的人渐渐恢复一线生机,但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蝉大夫,为何不将针在他身上多留些时候?或许会更有效呢?”行书成替沐吟换了干爽的衣衫,不解道。

  蝉语却道:“不可。他身体太弱,金针度穴风险极大,留针过久易致血流凝滞,轻则肢体残废,重则立时丧命。”

  行书成:“所以,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行了?”

  蝉语:“神医难救必死人。我空有一身本事,于他却毫无用处。”

  “哈哈哈!别啊,蝉大夫,您再努把力,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把他给弄死!”牢门口传来一叠声丧心病狂的幸灾乐祸,是林荇。

  “你!”行书成目眦欲裂,恨不能剁碎了他。

  林荇啐了一口,道:“呵!小子,你有病吧?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跟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赏你个锦绣前程!”

  “滚!”

  “不识好歹!”林荇上手便要教训这冥顽不灵的少年。

  “林城主,我愿给您磕头,您可否行行好,放我出去?”不料,蝉语忽然道,惊得行书成和林荇都是一个趔趄。

  蝉语不睬二人失态之状,继续道:“城主知道的,我是毒医师,兼修药毒两家。是故,有些疑难杂症,医家束手,在我却能妙手回春。听说霜儿姑娘不良于行,不如让我瞧瞧,没准儿能成呢!您说是吧?”

  林荇眯起细眼,阴沉沉地打量着这素净的女子,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

  蝉语轻笑:“毒医师的药葫芦,谁说一定是药?”

  “好!”林荇道,“姑娘好胆识,本城主就让你去试试——若是不成,便谢罪吧!”

  蝉语:“若是成了,还请城主网开一面,送我这病人去秋暝暖阁。”

  林荇嗤笑一声,嘲讽道:“原来是为了他啊!这家伙还真是好福气,都已经不成人样了,竟还这么有女人缘?!”